第十八章 明月多情应笑我
这个老道来的突兀，去的突兀，萧墨然五人好一会儿才从愣神中清醒过来。
“最近奇人异士见的可真不少。”林竹道。
萧墨然惋惜道：“只是不知他最后到底何意。”
他看着手中黑暗的墨然刀，只觉得刀身传来一阵震颤。
萧墨然把刀举过头顶，阳光正从云霄洒下。墨然刀的边缘透过光芒，如同日蚀，黑暗居中，光明只挣扎于边缘。
“你为何不能杀人？”萧墨然轻声问道。
紫韵盯着那把刀，面露思索之色，喃喃道：“这把刀……”
“怎么？”
“好像有点熟悉的味道，”紫韵道，“可我就是想不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
萧墨然笑道：“这把刀一直跟着我，怎么会见过？”
“我也不得而知，只是感觉罢了。”紫韵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叶无歌道：“这把刀也许是个苦命的刀呢，看他日夜黯淡，倒像个潦倒寒士。”
“哈哈，这也可以么？”林竹笑道。
“刀哪有苦命不苦命之说？”浪天涯道。
叶无歌盯着飞舞的那只蝴蝶，叹道：“若这把刀是人的话，怎么不算命苦？”
“但它毕竟是把刀啊。”
叶无歌道：“是啊，毕竟是一把刀。”
……
“走罢，前路还很长。”
“我们的脚步却很短。”
“哈哈，路不是一步就能征服的。”
“但总可以慢慢征服。”
“只怕时间不多喽。”
“……”
梦境森林已多见丘陵，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长天白云，春水清溪，宛在画中漫步。
“为甚么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林竹忽然道。
“此处风景如画，怎么不对？”
“我们又走了十天，还是没看见一个人影啊。”林竹道，“这难道不值得怀疑么？”
萧墨然道：“也许他们还没有来，也许许愿池还很远。”
叶无歌盯着手中的罗盘，半天后才沉声道：“来了。”
“谁来了？”
叶无歌道：“如果我没猜错，这次恐怕要有大麻烦。”
萧墨然道：“何以见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叶无歌哼道。
“天地可鉴，决不知情。”萧墨然一脸苦笑，“我又不能未卜先知。”
叶无歌面对着萧墨然：“是你刻意选择忽略了罢。”
他继而环顾四周，只见九座山头环抱，头顶太阳正从东山蔚然升起。而那九座山，却都成了飞翔的凤凰身形，或直飞冲天，或盘旋起舞，或傲然挺立，或怡然而卧……
“你这下还不明白么？”叶无歌道。
紫韵仔细看看，片刻后脸色也白了。
“这是……‘九凤环龙阵’！”
萧墨然还是带着浅浅的笑容：“那又如何呢？”
浪天涯闪身上前，绕着萧墨然琢磨了几圈，忽然笑道：“哈哈哈，小萧在掩饰！”
林竹也道：“哼哼，连我都看出不对劲了！”
叶无歌道：“说罢，这一战你打是不打？”
“为甚么不打？”
“不是我没提醒你啊。”叶无歌道，“你们要是打起来，我还真插不上手。”
萧墨然道：“你以为我们会动手？”
叶无歌缓缓道：“我不希望你们刚见面就要生死相搏啊。”
林竹道：“是谁啊，跟墨然有仇么？”
“仇？”叶无歌笑得有些无奈，“只不过是萧墨然欠下的风流债。”
浪天涯立时兴致盎然，连问道：“这个消息好听多了，快讲讲！”
萧墨然却一拳捶向叶无歌：“你不造谣会闷死啊！”
“我哪里造谣了！”
“你就是造谣！”
林竹喊道：“你们先把这事儿说完再打也不迟啊。”
“……”
待叶无歌与萧墨然消停下来，五人坐在一起，望着四周的山头发呆。
“我们能走出去么？”林竹道。
紫韵轻声道：“这座阵法除非破掉，否则是躲不掉的。”
浪天涯道：“嘿嘿。先是无数美景相诱，料定我们会流连忘返，接着悄然布下此阵，而且借山川烈阳之势，几已夺天地之造化。如此手笔，看来对小萧很照顾啊。”
叶无歌道：“要是谁肯为我布这个阵，二话不说，立刻跟她走！”
萧墨然没好气道：“那你跟她走好了！”
“她又不是来找我的！”
林竹无奈道：“你们说了半天，我还是不知道到底落在谁手里了啊。”
“让萧墨然自己说。”
见四人八只眼睛齐刷刷聚在自己身上，萧墨然脸色一红，随即道：“那个……也没甚么，就是个神仙嘛。”
“嗯？”四人齐声哼道。
“……是个女神仙。”
“嗯？”
“……她叫月依楼。”
“明月依楼，皎皎窥君。暗香不觉，人已微醺。”叶无歌叹道，“她是为你改的名字罢。”
萧墨然低头不说话，脸上却分明有了怅惘。
“我也不想的……”
叶无歌又道：“我还记得，当年她还是月神呢。”
林竹道：“那这月神一定很美吧？”
浪天涯道：“废话，人间绝色与天界仙女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紫韵道：“人间与天上，哪个更好？”
浪天涯一怔，随即道：“都好，都好。”
“说具体些！”
“嗯……人间女子有情，仙界女子有灵。”
“仙子难道就无情么，凡人难道就无灵气么？”
叶无歌道：“自然是有的，不过相对而言少的多。就像这月依楼，说起来萧墨然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紫韵像是气道：“你们男人就没有一个有良心的！”
叶无歌轻抚着手中的蝴蝶，也不争辩。
浪天涯更不好意思争辩。
萧墨然道：“我的确不是好人。”
“简直坏透了。”林竹道。
“所以你要是以后有了意中人，就好好待她。”萧墨然道。
林竹道：“我暂时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意中人呢。”
叶无歌忽然笑道：“这种事情难道还要做准备的么？”
“怎么不要，我没准备好，就不会有的。”林竹道。
紫韵道：“不是都说‘情不知所起’么，也许那一天你无意间就有了。”
“这也能‘无意中就有’？”林竹不满道。
萧墨然道：“自然能。”
“我不相信。”
“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它现在不存在。”
萧墨然也只好苦笑道：“算啦，随缘罢，总想着这些，会老的。”
“想的太多就会老？”
萧墨然道：“若你在夜深人静之时，靠着窗子，月光凉如水，曾经你爱过的人和爱过你的人会一起浮现心头。你们经历过的悲欢离合，你们难以掌握的因缘生灭，你们无可奈何的死生契阔，你们忽忽重见的物是人非……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
林竹道：“为甚么我梦不到？”
萧墨然眼中几乎有了泪花：“岂不是更好？往事如烟，俱随风去。”
叶无歌道：“最怕情深缘浅，造化总爱弄人。”
紫韵轻声道：“那这个月依楼呢？”
萧墨然的脑海忽然闪现出一幅图景，一个银衣女子面对一片红彻天地的光芒，她的全身被银白透明的光华铺满，站在一个黑色身影的前面，如同一道晶莹的月光瀑布。
那红光夹着浩瀚天威，怒斩而来，那一片月光被砸碎，零落成漫天的萤火，洒向人间，变成一道横亘天际的雪幕。
……
萧墨然忽然红着眼睛道：“天帝为甚么要派她来，为甚么……”
叶无歌轻拍着萧墨然的后背，轻声道：“也许他知道你过不了这一关的。”
萧墨然抱着头，声音已带了分明的呜咽：“为甚么上天总要捉弄人！”
“不是天帝捉弄人啊。”
林竹幽幽问道：“那是谁呢？”
叶无歌却也不答，只是望着指尖的蝴蝶沉默。
浪天涯轻轻握住紫韵的手，低声道：“要是我们能站在一起也是老天捉弄，那我们就将错就错可好？”
紫韵低下头道：“现在我可不能给你回答，等我们走到最后再说啦。”
“我们不会有最后的。”
“为甚么？”
“永远怎么会有最后呢？”
“哼，油嘴滑舌！”
“……”
萧默然呆呆坐着，头顶阳光普照，那金乌在苍穹之间奔走，一直到落入西方群山背后。
烟敛云收，月光洒遍人间。
只是无边月色之间，像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哀怨，流水般沁入几人心脾。
浪天涯抬头望月，继而道：“月色真好，我要睡了。”
紫韵道：“为甚么月色正宜人之时，你偏要睡觉？”
“我啊，习惯在月光下入睡。”
“你这是甚么习惯呢？”
浪天涯道：“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黑夜总笼罩着我，在夜色中我睡不着，只有在月色星光照下来的时候，天地间会有一抹光亮。我就只能趁着那时入睡。”
“趁着光亮入睡？”
“是啊，我怕黑暗中一睡就醒不来。”
紫韵又问道：“你为甚么怕醒不来？”
浪天涯注视着紫韵的眼眸，轻声道：“那样我就见不到那个人了。”
紫韵咬着嘴唇，颤声道：“那……她如果已经到来，你还要在月光下入眠吗？”
浪天涯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哈哈哈……”一阵欣喜的笑声传来，“是啊，我真傻……”
叶无歌一手搭在萧默然肩膀上，安慰道：“也许她只是做做样子呢，天帝之命不可违，但总不至于真要以死相拼罢。”
萧默然低声道：“我欠她太多，若她真要我一条命，我也毫无怨言。”
“你知道她不会要的。”
“所以我更愧疚啊！”
林竹的鼾声已经响起，叶无歌忽然轻笑道：“明天再说罢，今晚的月色真不错，说不定是在迎接一次浪漫的重逢呢。”
萧默然拿起墨然刀，片刻才道：“若是我破了这‘九凤环龙阵’，会如何？”
叶无歌不语，月光亦不语，只作清辉流淌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