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痴儿护驾
“冬蝉托人来谢三少奶奶，说她的家人已由二少爷安排启程进京，玉合居那边应该不会再去找麻烦。”
秋茗换了她手里微凉的茶，将一杯新茶送到她手里。
夏霜浓捧着茶杯，闻着香气，点头。
屋子里热得慌，心里毛毛躁躁的。
“熄了吧，现在用这个也太早了些。”
秋茗答应一声转过去处理炭火，霜浓落在她身上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绕着她。
她对她才有三分的信，这件事之后却又生出两分的疑。看茶叶悬浮着往下坠，终是喝了一口，她收起眼来，沉声道：“秋茗，我有话问你。”
后脊梁上总缠着探究的视线，秋茗亦是等着她这一句话。整了整面上表情，她放下火钳子回过身来，低眉垂目走到夏霜浓跟前。
霜浓扫着她看来镇定若常的脸，长吸了口气：“段衡白和赵长歧，是不是你找来的？我要听真话。”
“不是。”
“抬头。”
她淡眉敛起，正了神色。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穆颜色望着眼前人。
帕子贴在掌心里能蹭到一点点的湿，等到秋茗那无波无澜的眼睛抵达她的眼底说出“不是”两个字，忐忑的心还是跳个不停。
说起来好笑，倒像是她从小就被骗大似的。
不当心就笑起来，如释重负的。她拿帕子点了点额头，亮亮的眼睛含笑望了望秋茗：“我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小乞丐，丢人。”
“三少奶奶切勿妄自菲薄。”秋茗还是没什么脸色变化，木着一张脸看她。
点点头，夏霜浓皱了下眉头，这姑娘的脸部表情还真是单一。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您让奴婢先去通报一声！二少奶奶……”
屋内正静着，外间传来急躁的喊声。夏霜浓手里的茶往桌案上一搁，扶着椅子站起来。秋茗立刻道：“奴婢出去看看。”
才走到门口要开门，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一下撞开，骇得秋茗急促往后退。
夏霜浓当下眉间就攒蹙起来，三两步走到秋茗身侧扶住她：“怎样？有没有伤到？”
秋茗侧看她的眼睛顿了一下，有丝很浅薄的异样，她摇头。
“哟！装好人还装上瘾了！怎么不裁件五彩袈裟当菩萨去？见着都让人恶心！阴沟里的臭虫鼠就是臭虫鼠，摆到相国寺都成不了佛！”
大红的颜色将她整个人托得贵气霸道。袖口的金边在她抬手掩唇不屑间与发上金簪相映成辉。咄咄逼人得利剑一般。夏霜浓禁不住的气火攻心，自从进府以来，她百般刁钻，千般挑剔，至今闹出人命来，竟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吸着一口气箍在胸口，放开秋茗，示意跟来的丫鬟也都一并退下去，她唇角扯着笑：“二姐教训的是，两面三刀，表里不一自然不能成佛，顶多是得个‘第一善人’欺世盗名罢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哦？二姐近两天闭门不出，我道奇怪，竟不知是患了耳疾？”装模作样她不是不会，夏霜浓露出大大的担心和惊吓，忙催促秋茗：“快去请赵先生来！小病不医，后患无穷！”
秋茗向来无甚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忍耐的笑纹，躬身答应了“是”，侧身出门。薛浛梅涨红了脸，气急暴跳的要去拦，被夏霜浓伸手揽过胳膊：“二姐不要不好意思，那赵先生的的医术真是好，连金莲姑娘那样死无对证的案子都能找到缘由来，简直神通广大了！”
“柳碧！还不去给我拦着她！”
未料到看来瘦瘦弱弱的一个小姑娘，手上的力道是如此的大，薛浛梅被她抓着，居然不能动弹分毫。她择了苏蕙茹外出查看蚕茧的时候过来，是想要好好给西房的人一个颜色瞧瞧，倘若传到苏蕙茹耳朵里，岂不是担了“扰乱家门”的名目？表舅舅那件事还要靠苏家打点，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的！
柳碧得令立刻要去拦，哪里晓得半地里突然横出一只脚来，她时下正望着秋茗转过廊柱的身影，未有注意脚下，合身铺着就跌倒了外面廊子底下，闷闷的一声响，像斗大的包袱被人丢到泥坑里一般。鼻子里很快暖热腥臭的流出鼻血来，吓得柳碧尖声惊叫。
“死丫头！真是没用！给我闭嘴！”
薛浛梅失利一回又一回，恼羞成怒，大喝一声。转而怒目直瞪夏霜浓，气火攻心反手一巴掌挥了过去。
当霜浓回过神来，脸颊上火辣辣的一片，当头又是生风的一掌要打下来。她哪里能想到薛浛梅竟不顾自己身份，动起手来！当时也是杵在那儿了，半点儿主意没有。要往后退，她为拦住薛浛梅，身子是挡在她前面的，后退就是自己送到薛浛梅手上去，要往前跑，柳碧正好半个身子搭在门栏上，半个身子横在廊子下，堵住了路。横竖前也不行，后也不行，只能闭着眼睛咬牙再受她这一巴掌时，却只听到“哎哟”一声惨叫，预料里的巴掌没下来，倒是有人紧紧抱住了她的双腿，扭股糖似的往她身上蹭。
然后是与寻常孩童有别的童音贴在她身上道：“糖糕！我要吃糖糕！我要糖糕！”
霜浓睁着眼怔怔望那小小的，扬起的小脸，蓦的就掉下一滴眼泪来。落在小男孩的眼皮子上，他愣愣的眨巴一下，很快又缠着她要糖糕吃。
“玉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吴嬷嬷！吴嬷嬷！老东西！死哪儿去！”
被撞得跌靠在椅子扶手上的薛浛梅青了脸，又不能把唐晋盛这个痴儿抓起来痛打一顿！他是唐家长房长孙，哪怕是个没用的痴子，也是唐家孙子辈儿一根独苗的香火。薛浛梅一见他便浑身不舒服，就算是个傻子，也比她连个女娃儿也生不出来的强。此刻他突然撞过来，她心里的火是一重一重的，又不能发泄，想来今天无论如何办不了夏霜浓这个小贱人，她抖着衣服站起来，佯装找吴嬷嬷，尖着嗓子喊了几声，就往外去了。
那地上的柳碧见自己主子走了，赶忙爬起来跟上，连背上被踩出的几个脚印子也没空搭理，弯腰驼背的匆匆追着薛浛梅。
一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