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休想如愿
寒冬之季,马车出行时,窗子都装了屉子,缝上薄纱隔那寒气,再有一层厚帘保暖。然而这辆马车的窗子却是只一层锦帘,风吹即动。且那人凑得实在太巧,如何就站到这里见到她了呢?恐是有人故意要他见着,要他行这么一出。
正当那些被蛊惑了人涌上来时,许莲往车后一隐,不见了踪影。夏霜浓不知她此举与段衡白有无关系,此刻亦无心去想,四下里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只手,或抓住她衣摆,或抓住她头发,或揪住了她的手臂,又抓住了她的脚,俱将她往外拖。她挣扎不得,如鱼肉在砧,全由人摆布。
羞恼、气氛、耻辱,齐齐涌上心来。膝盖撞得生疼,她被人从车上拽了下来,狠掼在地。抬头去看,就见当日在芜园海棠厅的几个人站在她跟前,低头俯视,虽诧异之外,却也洋洋得意的瞧着她。
深吸口气!如何能被得志小人欺凌?她撑在冰冷潮湿的地面起身,后背吃了一记,复再跌倒。她眼中凌厉,霍然往后看那抬脚踢她的人!
“妖妇瞪人啦!妖妇瞪人啦!”
那瘦骨嶙峋的小孩子往后一跳,抱着他身后的妇人哇哇大哭。
雷知县装模作样,掩了喜色过去安抚。又好言宽慰,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便要人散了,他要将夏霜浓带回去关押起来,慢慢审问舍得寺之事。
入了他的手,她还能有再见天日之时?霜浓虽被折腾得够呛,这点思量还是有的。当即扭挣着将她拉拽起来的衙差,直问那雷知县:“我虽声名无故遭恶,总也是唐府的人,只因莫须有的罪行要将我关押,雷知县这般自作主张,可问过唐府中人?”
见她说到唐府,说到唐家的主事人苏蕙茹,雷知县翘起的两根胡须抖了抖。他如何不忌惮苏蕙茹?不忌惮苏蕙茹背后之人?否则又何必专待苏蕙茹去了郊外,回来不得,煽动了这许多镇民前来当他的挡箭牌?
一切只因苏蕙茹近来与他颇有龃龉,连每月五百两金的赏银亦不肯出,他才想要给苏蕙茹点颜色瞧瞧,不要叫她小看了!以舆论造势,待那苏蕙茹回来之时,他再出头,去威逼苏蕙茹把夏霜浓交出来。想那苏蕙茹为自己仁德的名声,必不可能把夏霜浓交出来。到时候他再因利势导,既摆了威风,又得了好处,替她把事情平息下来,倒没有想到当真把夏霜浓怎么样。却哪里知道夏霜浓会现身?可路已走到这一步,要叫他自打嘴巴,失了威风,那是万万不可的!
因此把头一昂,雷琦生摆足了派头:“笑话!身为父母官,维护百姓的安危是我分内之事!谁敢阻挠?”
身旁那大汉亦喝道:“妖妇!大夫人早已出镇,不在府中,你休想有人能保你!”
夏霜浓方恍然大悟,这些人皆是趁势作恶,非到黄河不肯罢休了。眼前一个个凶恶嘴脸,皆冲着她恶言恶语,誓要将她千刀万剐,她头顶发凉,似一盆冰水浇了个通透至脚。想那前后左右,所遇之人无一可信者,方到这般境地,她脑袋发昏,脚下亦软,一阵的天旋地转。
“雷知县为民尽心,忧百姓之忧,欲彻查舍得寺突遭大火之祸,当真叫人佩服!”拂开左右拉扯着夏霜浓的人,段衡白单手虚扶了她一把,立在夏霜浓身后浅笑慢谈,“只不过,将这样一件难解的灾祸怪罪到区区女子身上,有失公允。”
他突然现身替她说话,夏霜浓疑惑莫定的望着他。段衡白折扇打开,如此瞬间,在她耳畔低声道:“太早出声,恐叫他们生出你我本是一营之感。你方才受惊,我亦始料未及。安心。”
她眉间轻动,虽未十二万分的相信。然则倘若他真有意要叫她被雷知县等关去,全没有现身之理。且方才确实惊吓莫定,他这一番轻声解释,的确让她好受许多。便抿了唇,暂且看他如何应对。
雷知县一听这话,自然暴跳。但段衡白到镇上时日不长,却打通了许多关节,乡绅之流对他多有青眼。又抓了为非作歹的恶贼,教训了镇西恶霸,在民众中有了些许声望。他不好当众发怒,只紫涨了脸道:“段公子为免太过一家之言!颇有纵容妖妇之嫌!”
段衡白浅笑:“非也。”
便走到了夏霜浓身前,将她往后挡了,与那雷知县对面而立。身高之别,叫雷知县生生差了一截气势,雷知县颇有不满,脸上又添了几道皱痕。
横着脸,眼底一扫,将围观众人的情绪状态都扫进眼帘。这段衡白却有几分能耐,方才还叫嚣得厉害的民众居然肯静下来听他言语。雷知县脸颊上的两块肉抖着,生生将怒火抑住。
“愿闻其详。”
段衡白微颌首,笑道:“多谢雷知县肯给在下这个机会。”
他往前走了两步,错开身来,让夏霜浓立于众人之前。她左边脸颊擦伤,手肘处亦衣裳有裂,头发披散,脸色显得苍白。段衡白便道:“三少奶奶,请将你昨日在舍得寺的所见所闻尽一一道来。”
夏霜浓见到他眼里的流光,虽两人未曾有过片刻的商议,可她此刻却分明如此明白他想要她说些什么。这一步一旦走出去,再难回头。她迟疑的凝神在他脸上逡巡,似要看出些什么。段衡白眼角微翘,唇边的浅笑凝固,含笑而望的眼眸里有一种镇定坚毅。夏霜浓暗暗吸了一口气,不管这一场局是他和许莲共同设下,还是他顺水推舟,她没得逃。
眼角不禁湛出泪花,她抬手,自袖口里抽出帕子来,在眼角轻轻点了点:“昨日我原是进寺为人祈福祷告,不想天刚进夜我就听到寺里有人在外边儿吵闹。我往外走了要去瞧,才走到禅房外面,不知被谁从后打了一棍子,再醒过来,就见到寻芳客栈的老板娘在床边坐着。她急着要带我来这儿。大伙儿说我是妖妇,我真是糊涂……又糊涂,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