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机关算尽不如君
西房里寂寂无声，安静得简直不像话。苏蕙茹及近，由那丹书先一步进去告诉。
正对着拱门的梨树厅里只三两个小丫头子擦桌抹椅，一行做一行抹着泪。丹书进去，喝道：“你们这是在作甚？”
将那三两个小丫头子唬得一跳，齐齐回过来，见得是丹书，都畏缩着罢了手，退到一旁不言。
丹书叹了一声便道：“夏月丫头平日虽淘气，却多得众姐妹喜欢。她如今去了，我亦是又惊又难过的。可人前总还要过得去。惦记非必要放在面上才显出那一份心。你们奶奶现如何，你等再这样，可叫她心中怎么样呢？”
几个小丫头忙诺诺。丹书挥手：“且去罢。”
她自往后面夏霜浓房间里来。霜浓嗅了赵长岐交予秋茗的鼻烟，已醒转过来，此时正与秋茗和春桃说着话。丹书就在外面敲门。秋茗擦了眼睛，过来将门一开，见到是丹书，忙让开身来。丹书握了秋茗的手，边往里走，边红了眼眶。
“好好儿的，怎么出了这样一桩事？三奶奶好。”
说着，蹲身要行礼。被夏霜浓止住。
霜浓往她身后看了看：“大姐也来了？”
“都是我的罪过，竟让大姐不得歇息。”说时，示意春桃扶她起来。
丹书忙上前拦住：“大奶奶特意让奴婢先过来，不叫人通报，便是唯恐三少奶奶太顾全礼数，反而扰了精神。既是身上不好，且躺着便是了。”
“这怎么好？我未到前头去迎着，便已经是错了。”
“三奶奶……”
“三妹身体不适，快躺着。”
霜浓正与丹书两人推让着，门口几个丫头拥着苏蕙茹进来。她虽满身仆仆，却精神极好。脸颊红润，眼中有神。夏霜浓忙扶着春桃下来，苏蕙茹上前去握住她的手：“不必多礼了。你房里的事情我已知晓。你且放宽了心。”
“大姐，大姐不知这里面的缘故。原是该我遭的劫，只因我有事晚走一步，倒让夏月先行，才……”
她才刚开口，就要掉下泪来。苏蕙茹回退众人，只留了两人的贴身侍婢在旁。扶着夏霜浓坐到短榻上去。宽慰道：“夏月那个丫头，向来贪玩。园子里草长树密，曲径顽石，她一时淘气，失了分寸以致大祸也是有的。你切勿放在心上，不过好好做场法事，尽主仆之意，便是好的。”
此话说出，在旁的春桃倒还未有反应，秋茗已是揣紧了双拳。她头微微一抬，恰好望见夏霜浓往她这儿看的眼色。便将头一低，咬了舌尖。夏霜浓方才一番话，不过是想要引出苏蕙茹待此事的主张。听到这里，心中已明白苏蕙茹是要保下薛浛梅主仆的了。她低着头未说话，脸上神色不很好看。
苏蕙茹抬手如何没有瞧见她主仆二人交换的神色，便抬手，示意丹书等丫头皆退了出去。关了门，房中只她与夏霜浓两人。她在短榻旁的一张杌子上坐下来。拿手帕子按在眼角点了点，方开口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尽可以与我说。在我，只要不危机唐府安宁，我必满足你。”
夏霜浓笑了一笑：“大姐这话说得奇怪，我能有什么想法？”
苏蕙茹脸孔一下子暗了，她将手边空茶杯倒过来，扣在茶壶旁，轻轻碰触一声响。不大，却颇有威慑感。
她鼻端哼了一声：“我此番因何匆匆而归，我自不说，你心里也明白。偌大的家，在外离不得我，在内，你们搅得这一桩桩好戏！倒反过来要朝着我撒气！想来是一个个心都大了，不把我放在眼里！必要自己来当家作主了！”
“霜浓不敢。霜浓只是不明白，大姐心中明镜儿似的。金莲姑娘缘何而死，夏月此劫又是因谁而起？还有那初喜。”
眼中所见苏蕙茹眸光蓦的一闪，霜浓沉住一口气，继续道：“我在舍得寺的那场大火，容妹妹大胆，我亦以为与二奶奶脱不了干系。她一次一次要置我于死地，大姐都是瞧在眼里，记在心上的。我次次是想息事宁人，可她……”
夏霜浓袖口掩面，低低的哭起来。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苏蕙茹叹气，说道：“二妹妹虽为人任性刁蛮，倒还不至于真痛下手来要害人性命。金莲一事，她虽耍了心机，可那姚金莲平日素来有服食丹药之惯，再遇着那伞花马钱，两相交错之下，不想引起血崩之状，无可挽救。至于夏月，恐怕她也不过想要吓你一吓，只对蛇毒太不了解，又出了这样一桩恶事。方才我见她惊吓过度，人亦站立不稳，便可见一斑。再者你所说初喜及舍得寺大火一事，我倒颇有疑惑。初喜两个月前便已从账房领了盘缠回乡，舍得寺还待再查。你切不可因一自之私，皆推诿到她的身上。”
“大姐，大姐这番说法，我亦无话可说。只我与她再难安于一屋之下。便是大姐动怒，我也顾不得了。”
夏霜浓说着，从短榻上下来，推开苏蕙茹搀扶的手，道：“便是夏月之事我再因大姐之故，违心不与她计较。舍得寺一事却不能够。想大姐一路赶回来，必也与此事有关。我险些遭她陷害从此身陷囹圄，再不能见天日。如今知县大人予我期限，要我找出真凶替自己洗清冤屈，大姐若是顾怜我，就请大姐允我搬到布行后院去住些时日。一来可教我不必见着她，兀自冷静，二来也能得些许便宜，方便我明察暗访。”
“你这是早有打算？”
苏蕙茹睨着她的眼睛蓦的眯起。
夏霜浓磕头：“难忍之心早已有之。夏月死后更是叫我痛下心来。再者，舍得寺之事，我万不可依靠大姐。知县等人本已将我作为唐府的软肋，多方为难。若是大姐再出手相帮，到时只怕更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上。彼时即便查出些什么来，恐怕他们也会狡辩推翻。倒不如一开始便算着他们这一招，免遭了他们暗算。”
苏蕙茹盯着她的一双眼睛暗光涌动，内中思量极深。半刻，她扶了她起来，边叹息边摇头：“你进府以来多受委屈。我悉数记着。往后但凡有什么要的，只管来和我说，不必拘泥。”
“大姐待我真如亲人，霜浓心里亦是记着的。往后我在布行住着，许多事也可替大姐分忧。也是好的。”
“我会交代下去，让戚伯他们多多照应着你。”
弯腰搀了夏霜浓起来，苏蕙茹抬手轻抚在她肩上，眉慈目善。端的是一幅仁善模样。夏霜浓亦是面上温婉，口中诺诺。
两人心中各自盘算。端的是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你不如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