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作茧自缚
他亦很想感动，可真是奇怪，人对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能够轻易心海波澜，而对除此之外的人与事却能铁石心肠。段衡白从未认为自己是个君子，更不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他未利用任何人，除了如今朝不保夕的那个小姑娘，那个藏了太多秘密却不肯告诉他的小姑娘，他对任何人都无所亏欠，自更无情绪波动。
他说：“我不会有三妻四妾。”
他说：“我更不会朝秦暮楚。”
他伸手捏住了红衣沾满眼泪的下巴：“你要留在我身边我不会阻止，除此之外，我不会承诺你任何东西。”
撤手，他的样子泰然自若，像是在谈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如果你觉得接受不了也可以再回头去找你的旧主，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我不会阻拦。”
“少爷，红衣这辈子都不会背叛少爷。”
女子红衣垂泪，松开段衡白的双腿深深伏在地上，火光衬着她更加楚楚动人。段衡白冷眼看着她，点头道：“你起罢。往后那些话休得再提。”
红衣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站起来，抽抽噎噎问：“那我家小姐……”
段衡白目视前方，眼中空空然无物，又似浩瀚天地尽在眸中。他将手边那杯茶推到一旁，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慢慢说道：“她的命不在我手里，你求我无用。”
红衣知再不可说下去，应了一声，道：“奴婢去伺候小少爷。”
便从那假山旁的亭子下去往唐晋盛所在的房间走去。
段衡白自桌上的白玉碗里抓了一把草药叶丢进火堆，那奄奄欲熄的火苗又盛了起来。赵长岐原来并未走远，不过是站在假山后头的一个石洞内。
“你刚才让我留下有何用意？”
他摊开手掌心，里头是他方才坐在桌旁时段衡白丢在桌上的一根柳树枝。
“反一次，必有第二次。你只管跟着她，到时就可知道是谁在背后筹谋了这一切，要霜浓性命。”
赵长岐惊讶，往红衣去的方向看了，道：“她看来并无差错，何故你会有此想法。”
段衡白便笑了：“你跟着她就是了。”
赵长岐仍旧不信：“你这个人疑心太重。”
“喔？”
段衡白笑了：“我却从未疑过你。”
赵长岐摇摇头：“我实在没有可让你疑心的。”
“今夜倘若不成，我必定要疑心你对我居心叵测。”
赵长岐朝他一看，段衡白笑了。说道：“你且看着，苏蕙茹身边养了这么多人，最终不会有一个能当她的左右手。”
赵长岐但听不言。
这一边厢，红衣关了门，抬手在眼睛上慢慢的擦着，背倚在门扉上。方才的柔弱可怜都被镇定所取代，她望着床榻上昏睡不起的孩童，提起裙摆慢慢走了过去。
段衡白起身，脚下无声的走到唐晋盛的卧房前，他用扇柄在纸糊的窗子上分出一点儿空隙，示意赵长岐往里看，赵长岐将信将疑的凑上前去，只见红衣侧对着他们，她定定的望着床榻上的孩子，像看到一件颇有价值的货物。她走过去，慢慢蹲了下来，估量一般抚摸着唐晋盛的脸，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嘴角慢慢浮起了笑意。
第二日是花朝节，也是由四大世伯接掌唐氏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那送京进贡的描金绣要在今日从镇南门出城，踏上前往京城的路途。按照之前的打算，由段衡白全全负责进京途中的一应事宜。原是要苏蕙茹一同前去的，出了那一桩事，四位世伯自然不放心她，唐立本又指望不上，便只能请布行资格最老的戚伯一同前去。这在储良镇也是一件大事，许多人都带了当季的花来送行。知县大人尚在牢中，没有人去挂念到他。场面很是热闹，正当镇上的名流乡绅都一个一个说过了场面话，段衡白也一一笑着应承了，这四位世伯预备开口送车队出城。从南面的路上丁零当啷的行来一辆车，华盖玉环，马车旁挂了一面小小的描金绣原布。段衡白眉头轻舒，一切终要在今日有个了解。他昂首挺胸，静待那人的到来。
马车到了跟前，赶马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府最得力的丫鬟，丹书。她从马车上下来，先对着四位世伯福了福。
那白发白须的陈公就睇了她一眼，没好声气道:“你们来做什么？”说时眼睛盯着马车不放。
“丹书。”
丹书听到叫唤，忙的回过身去掀帘子，就见苏蕙茹从车上下来。原来她被苏福甩出去，从半空跌落，幸亏有花架等挡着，虽然一时的苦痛免不了，大碍是没有的。丹书也劝她保重身体，但是错过了今天这一遭，让来路不明的段衡白有了抬头的机会，往后要对付他就更难了，苏蕙茹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即便身上疼痛，她仍旧是忍着痛楚，往常般端雅大方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四位世伯正要说她，她先发制人，跪倒在四位老者之前认错道:“蕙茹年轻鲁莽，有些事考虑不周全，一心想要拓展生意，触动了唐府的底线，让四位世伯担心怀疑，实都是蕙茹的错。蕙茹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认错悔改，断了这长发以表诚心，还求四位世伯给蕙茹机会，让蕙茹送描金绣进京，替我唐家争得脸面。”
段衡白绝不阻止，好比那毒瘤，必要让他盛极至无可再盛之时，无可救药之时一举捣破，方能斩草除根。此乃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苏蕙茹的表演。小石头从人堆里硬挤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段衡白神情更加放松。他对苏蕙茹暗中投来的窥视目光轻笑了眼，在陈公侧头过来询问时，眼睛不离苏蕙茹，口中和气说道:“全凭几位伯父做主。那一份文书我也是从三奶奶贴身侍婢手中得来，真假做不得保证。”
那几个老头儿本来因为描金绣无有能力之人或可代表唐府的人一同送往京城，心中很是计较，今听苏蕙茹诚挚肯切的一番话，不能免个个都松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