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樱花
“抱歉？”
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皇甫云笑了起来。她和他道歉，为了他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妹妹？他忽然觉得可笑，不是因为她可笑，而是因为自己可笑。人是他带进宫的，事端是他挑起来的，所有的起因都是从他而起，可她却在跟他说对不起。
他看着她，竟是第一次这样毫无掩饰的看着她：“瑜儿，说抱歉的人不该是你。”
不该是她，而是他。
“不，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一点和你说明白，和你分得清清楚楚。”
“够了！”皇甫云的瞳孔突然收缩起来，他喝断她的话，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三王爷。”
不是三哥哥，也不是皇甫云，而是三王爷。她是铁了心，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是没有想过终有一天她会对他说出那些话，甚至从一开始就想过她会说的每一个字，然而时至今日，他不敢听，“不敢”，那么多的胆怯。他从没有遇见过的“胆怯”。
掩过脸上的神色，压下心中的惶恐，他还装得镇定若常，他问：“要不要进去看看？你很久未回来，很久没见过倚霞宫的樱。”
每当春初天暖，倚霞宫内的樱花遍开，好似朝云晚霞都落到了宫殿里来。那是她曾经最爱的景色。也是在那样的一个夜晚，漫天都是樱花，他拿着精巧的宫灯告诉她，他会拿下每一年的状元灯，他要她等着她。
霜浓酸了眼睛，点头：“好。”
皇甫云松了口气，打开宫门。自从他的母妃去世，每一年他都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他的母妃亦是在这个季节离开。这个季节，漫天都是粉色的季节，既是希望，又是绝望的季节。皇甫云走在她前头，下意识要去牵她的手。可她的双手缩放在大大的袖子里，再不是在他一触即及的地方。
“瑜儿。”
“还请三王爷叫民妇霜浓，民妇如今是唐府唐三少的妻子，与多年前的江家郡主也许相貌略同，实实在在的却是两个人。”
皇甫云停在最繁盛的樱花树前看着她。他最喜金线勾边的湖青色衣裳，既贵气逼人，又带着几分清冷生疏。她曾经爱极了他唇畔带笑，懒懒倚在樱花树旁等她的模样。好似这世间没了别人，就只剩下他，只剩下等着她的他一个人。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过如此。可是，此时此刻他再度站在这棵樱花树下，没有了宫灯，没有了等待她徐步前行的微笑，而她眼中也没有了他深刻的影子。
“无论你是谁，叫什么，你是江瑜。是我的瑜儿，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他笃定的说着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就好像他还能笃定她会回心转意一般。夏霜浓不禁长长的叹息，靠到了另一棵树的树干上。
太阳已经西垂，日薄西山时也是一番美景，只可惜那景色太过伤人心。有些时候，有些景色，若知道见过便是失去，倒不如从未见过的好。
“三王爷愿意怎么叫便怎么叫，民妇心里清楚，民妇是夏霜浓，而非江瑜就好。”
她仰头看着天上，眼睛因光线的刺激不得不微微的眯起：“养心殿内那些话，想必皇上已有了取舍，若不出意外，我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里很好，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这里。说什么樱花灿烂，落霞纷飞是最好的景色，都是骗你的。我以前一直在骗你。”
她眼睛不动，不去看他，她说着她想说的每一句话：“以前，只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愿意放弃所有去陪伴那个人。而现在，我变得自私了。我情愿要那个肯放弃一切陪我走的人，也不想要一个我喜欢，却给不了我想要生活的人。”
“这是你教给我的。”
她看向他，树影斑驳落英缤纷里她看不清楚他的颜色：“你想要利用许莲拆穿段衡白的真面目，可你终究是失败了。自此一劫，皇上不会再相信你说的话，如果你还想要那个位置，必然需要放弃许多其他的东西。就好像你的这个‘三王爷’，是靠出卖‘江王爷’得来的。高处不胜寒，那个地方不适合所有人，却适合踏着人骨一步一步走上去的人。”
皇甫云静静听着她的一言一语，忽然觉得心里安静下来。他有多久不曾听她这样和颜悦色的与他说话？记不清了，真是记不清了。眼下，她用最温和的语调说着最残酷的话，可是在他听来，却像是天籁。像是饥渴了几世，终于遇见了甘泉，他有些贪婪了。甚至希望她会一直这样站在他面前说下去，说下去，不要停下来，哪怕她说的话都是伤人的话。
“江瑜，她已经死了。不要再害死你身边仅剩的，会不顾一切陪伴你的人。小七，她是真心实意的对待你，也许，到最后，也只有她一个人会还在你身边。”
闭上眼睛，有一朵花瓣落在她的眼皮上头，夏霜浓听到自己说：“再见，三哥哥。”
她起身离开，双肩被人紧紧扣住。皇甫云的脸孔近在咫尺，他的面容冷静至极，处于崩溃边缘。似一场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宁静，他按着她的肩膀，嗓音沙哑：“你知道我做着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知道！”
“是，我知道。”
她安静的看着他：“你偷走我的玉佩，让小七交给皇上。你知道皇上并不想杀我，你让小七交出玉佩，她会替你劝说皇上，让皇上生出宽恕我，见我一面的心。你也知道，那块玉佩代表着什么，四王之玉，一旦再现，皇上必定不会听之任之。你便顺水推舟，说出要将我接入府中的话。你知道皇上一直对我爹爹心存愧疚，装出情深似海的模样，要他成全曾对你掏心挖肺的我，让我入府，当你的侧室，也好一并将那玉佩的后人纳入皇家。你打的真是好算盘，真的，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你怎么就能算得那么好，演得那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