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该死
一听到前院喊声、哭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她就算再愤恨,也不能就此让许家绝后,于是她抱着许家幼子藏身在狗窝之中,一动不敢动。
“狗窝?”慕容寒枝一怔,她绝没有取笑太后的意思,只是觉得怀疑,“能盛下太后和许家幼子?”
“那个狗窝修得很大,”太后苦笑,想到当时窘境,也不禁感慨莫名,“那时候为了迎合许家幼子,下人们总是不停地寻来一些好看、好玩的狗狗猫猫,难得的是它们在一起居然很合得来,许家就干脆修了个半人高的狗窝,让它们进进出出。”
只是许家绝对没有想到,只是这一小小的举动,会为他们保留住幼子这条血脉。后来,侍卫从前院杀到后院,隔着狗窝的砖缝,相信许家幼子也看到了那血淋淋的场景,他必定是害怕到了极点,太后则死死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出声。
后来他们终于杀得够了,查看了许家上下没有一个活口,这才离去,相信他们说什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愿意藏身在狗窝里,而且那个狗窝入口极小,看着也不像人能通过的样子。他们却忘了,人类求生存是本能的欲望,只要你想活,就能做出一些平时做不到的事,这很正常。
“那许家幼子呢?”慕容寒枝听得心一阵一阵发紧,现在才意识到一件事:太后既然成功救下许家幼子,那人在何处?许玄澈又是从何而来?一念及此,想到太后对凌翊的种种提拔,她悚然一惊,猛地看向凌翊,“难道——”凌翊就是许家幼子?
凌翊被她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奇怪地比划:公主怎么了?怎么用那么骇人的目光看他,是何用意?
“公主心思转得倒快,”太后立刻明白慕容寒枝的意思,淡然一笑,摇了摇头,“奉阳王并非许家幼子。”
哦,那就好。不知怎么的,慕容寒枝一听这话,立刻就放下心来,大概她是不想凌翊是许家血脉,所以就必须要给许家报仇吧。再说,她已经见到许玄澈,凌翊怎么可能是许家的孩子。
凌翊这才明白过来,慕容寒枝方才的意思,说不出心头是何滋味,心念百转之下,脸都有些发白。
太后又是一声轻叹,“哀家既已知道许家被灭门,自然也能猜到所为何来,就不可能放着许家幼子在京城,不然早晚被他们看出破绽,便连夜先将他藏于许靖远的昔日好友家,然后入宫求见皇上,以便能说明一切,求皇上查明真相,还许靖远一个公道!”
可是,事情哪有她想得这般容易,她一介弱女子,又从来没有入过宫,皇上也不是她说见就能见的。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等先皇出宫祭祀那一天,拦轿喊冤。
先皇自然是吃了一惊,因为他已将许靖远定罪,只待秋后处斩,现在又有人旧事重提,他自然恼怒莫名,命人将太后押回皇宫,由他亲自审问,他是想知道,还有谁是许靖远的余党,一并铲除了便是。
“原来太后是在这之后才入的宫?”听至此处,慕容寒枝和凌翊都有些茫然,“那太后如何替许将军求情?”既然之前她都不曾见过皇上,自然也不可能与皇上有甚情意,皇上怎会听她的劝,放许靖远一命?
太后突然咬唇,似是想起不堪的过往,她依旧美丽的脸上现出某种屈辱之色来,惨然冷笑,“还能怎的?方才哀家不是说过,先皇好酒色。”
明白了。慕容寒枝心下顿时雪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事情想必就是这样的,先皇看到貌美无双的太后,自然色心大动,明明没有打算放过许靖远,但为了得到美人,他便假意答应,表面是把许靖远驱逐出京,实则暗中将他锁在大牢,二十多年不得自由,当然这些太后就无从得知了,不然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不设法营救于他。
“这便是你们要知道的真相,”终于说完这个被她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秘密,太后的心头反而不似先前沉重,轻松了许多,“许靖远是被那七大臣联手害死,他们还杀尽许家上下,论罪当诛!可先皇正是借了他们的手,除了许靖远,当然不会追究他们的罪,才任由他们在朝中作威作福这么多年。”
想来先皇对许靖远虽然器重,但也担心他有朝一日会功高盖主,所以早就想震慑他一二,只是没想到事有巧合,七大臣把事情一下子做绝了,他也只能就此压下这件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一一提拔七大臣在朝为官,美其名曰“论功行赏”,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唯独苦了一个许靖远。
“谢太后相告,”慕容寒枝点头,又想起一事,“那,许家幼子呢?”
“哀家很快就把他送走了,”太后很快答,答得有点太快了,好像早就想到慕容寒枝会问这个一样,“先皇封哀家做妃子之后,曾经也很宠爱哀家,因而哀家想便利用此便利,将他远远送走,反正许家上下已经死绝,只留他一个,哀家也不想他为许家报什么仇,只要他好好活着,替许家延续一条血脉,也就是了。”
慕容寒枝目光闪动,显然在怀疑什么:如果许玄澈的确是许靖远的儿子,那么他当年要么根本没有被送走,要么就是一直跟太后有着某种关联:否则依太后对许靖远的情意,又怎么可能放着许玄澈不闻不问。
不过看起来,太后并没有打算说这件事,她也不忙着问,因为她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敢问太后,当年联手诬陷许将军的七大臣当中,是不是有被杀的六人?”照这样看起来,那六名朝臣被杀,还真是活该。
太后迟疑了一下,知道否认不掉,便点了下头,“是。”她之所以不想答,是因为她完全想得到,慕容寒枝接下来要问什么。
果然,慕容寒枝立刻接上一句话,“那么,剩下的一人是谁,太后能告知凤吟吗?”
凌翊也点了点头,意即这个我也想知道,这本就是他们一直在着急的事儿,如今总算有一点眉目了,也不枉他为了这个案子,落到有口难言的下场。
但太后却并没有要说的意思,不答反问,“公主问这个,是想怎么样?”
怎么样?慕容寒枝被问得一愣,“太后的意思?”当然是要提醒那个唯一幸存的朝臣,要他小心“魅影”来找他索命了,不然怎样,难道要放着他不管,任由“魅影”把他给杀了?一念及此,她心中大惊,已是变了脸色,“难道——”
“生死由命,”到了这个地步,太后反倒不惊不惧,“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
“可是——”
“公主是觉得,他们不该死?!”太后逼上一句,眼神森寒。
慕容寒枝被她的眼神吓到,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他们手上有那么多条人命,是该死,可是——”
“那就行了,”太后收回目光,以锦帕掩口,轻轻咳嗽了一声,“既然如此,公主就别再强求,尽人事而听天命就是。奉阳王也一样,这些天就好好治一治哑疾,其他的都不要再过问。”
看出她的坚决,慕容寒枝和凌翊一时也没了办法,太后既然不肯说,他们难道还掐着她的脖子要她说吗?所以说,他们知道了当年的事,除了一解心中疑惑之外,居然还是什么都做不到,这算什么?
“哀家累了,你们都走吧,哀家想休息。”说了这么多,再加上心绪几经澎湃,太后也确实累了,并非全是找说辞。
慕容寒枝咬咬唇,虽然又急又不甘心,然太后已吩咐下来,她也只能听从,起身行礼,“是,凤吟告退。”
凌翊也行了一礼,正准备退下,突然想起一事,又退了回来,抬手比划道,(这个是怎么来的?)而后反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太后一愣,“什么?”她到现在还无法接受凌翊已经哑了的事,见他突然比划来比划去,都有些懞了。
慕容寒枝知道他是在问心口烙印之事,也不多言,安静地站在一边。
凌翊抿了抿唇,眼里有焦急之色,却没办法说得更清楚,无奈之下,他只好将衣服拉开,露出心口的烙印来。
“这个吗?”太后眼神微微一变,随即恢复一片淡然,“是你生身母亲替你烙上去的,至于她用意何在,哀家也不知。”
只是这样而已?凌翊显然不相信,眼里已有了怒色,掩上衣襟又比划道,(很多人知道吗?)
“什么?”太后心中正烦躁难安,没有仔细看凌翊的手势,自然不懂,“奉阳王,你——”
凌翊咬咬嘴唇,突然几步过去,拉起慕容寒枝的手,在她掌心划字。虽然这样对大多数人来说,依然无法看得明白,但他和慕容寒枝相处这几日,彼此之间心意相通,已经不成问题了。
慕容寒枝看得明白,抬头道,“回太后话,王爷是问,都有谁知道他心口有此烙印。”
“这个吗?”太后脸色越发不自然起来,“哀家也不清楚,应该只有你生身父母吧,这个很重要吗?”
是很重要,因为许玄澈知道,这绝对不是偶然。凌翊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因为他有种感觉:太后骗了他什么,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既如此,王爷就不要为难太后了,”察觉到凌翊的意图,慕容寒枝不动声色地用力握了他的手一下,“太后累了,王爷,我们怎能对太后不敬,先告退吧。”
凌翊回目看她,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也就顺从地点头,两人对着太后施礼,一起退了出来。
离嘉宁宫大门好远了,慕容寒枝才停下脚,抬头看着凌翊,“王爷,你在怀疑什么?”从刚才出来,凌翊的脸色就不大对,肯定是想到了什么,又没办法问出口。
凌翊脸色一变,情知自己的心思瞒不过慕容寒枝,他咬了咬嘴唇,在她掌心划道,(太后在说谎,许玄澈会知道我心口的烙印,难道会是我生父母告诉他的?)
“那,王爷的意思是?”慕容寒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因而毫无惊讶意外之色,眸子更是越发水润,闪着睿智的光。
(太后跟许家幼子之间,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凌翊快速动着指尖,也不怕他划得太快了,慕容寒枝会看不懂他的意思。
“这正是我心中所想,”慕容寒枝高深莫测般一笑,“没想到我跟王爷还真的是心有灵犀——那,王爷,我们是不是应该——”她看向凌翊,虽没有说出口,但后者立即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她眼睛一亮,“很好,走吧。”
回到东宫,慕容寒枝还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晕眩,说不出的难受。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地下,那潮湿的空气令她相当不适应,虽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这一番折腾下来,不好好静养几天,是不用想恢复元气的了。
桑雨看她脸色不对,还当她被太后教训,便劝慰道,“公主别恼,不是属下大胆,编排太后的不是,她除了对奉阳王好之外,对别的人都是这般冷言冷语,公主别太在意就好了。”
“我看得出来,”慕容寒枝白着脸笑了笑,知道她会错了意,也不点破,“桑雨,你知不知道奉阳王的真正出身?”
“真正出身?”桑雨被问了个愣怔,本能地重复她的话,眼神茫然,“什么出身啊?”
“就是……”慕容寒枝目光闪烁,思索着用词,“奉阳王出身何处啊,太后如何会识得他,又怎知他文治国武安邦,而一直如此重用于他?”
“这个啊,”桑雨恍然点头,“这个属下还是知道的啦,奉阳王的娘亲跟太后是闺中姐妹,嫁了个什么王爷的,后来太后入宫,她便经常来陪太后聊天,奉阳王就是她的孩子。”
“是吗?”这个倒是没想到。慕容寒枝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不对劲:照凌翊自己所说,他的娘亲是因为触怒先皇,而后许将军替她求情,她才逃过一死。可她如果是某位王爷的妻子,又如何会跟许将军有所牵扯,要知道王公大臣是不能随意出入后宫的,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岂非成了皇室丑闻?“此事你是听谁说的?”
“宫中上下都知道啊,”桑雨颇有些不以为然,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后来奉阳王的娘亲过世,太后便一直着人好生照顾教导奉阳王,直到他长大成人,在朝为官,还握有那么大的实权。”话至此,她大概记起来慕容寒枝一向不喜她说奉阳王的不是,便讪讪然住了口。
慕容寒枝看她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倒挺长记性,也不跟她计较,“桑雨,你给我老实说,你真的觉得奉阳王是居心叵测之辈,必须除之雪池国才能安宁吗?”
为什么东宫的人都要对奉阳王有那么深的仇恨,好像他有多十恶不赦一样!可一直以来,奉阳王有多维护皇室,多维护她,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们难道就一点都不感激,就因为奉阳王握有重权,就一直将他当成最大的敌人?
“不是啊!”桑雨吓了一跳,立刻摇头,“不瞒公主,这次公主被‘魅影’劫持,属下原本难逃责罚,如果不是奉阳王回护,属下只怕——”
“只是因为他回护你,你便说他好了?”慕容寒枝斜着眼看她,似笑非笑,那样子很吓人。
“没有没有!”桑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公主明鉴,属下怎会是这般小人!属下的意思是说,奉阳王他处事公正,宽容仁慈,属下对他很是敬佩!”
听她不吝对奉阳王的夸赞之词,慕容寒枝终于忍不住拍了她脸颊一记,“好啦,我可不曾对你严刑逼供,你何必为了哄我开心,把奉阳王说得那般十全十美。”
“没有啊,”桑雨急得拔高了嗓子叫,一脸冤枉,“属下可不是为了讨好公主,属下是真这么认为。”
她才喊到这般,门外传来太子含着笑意的声音,“桑雨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敢跟阿凤这般吵嚷,想讨打吗?”他可是才一迈进大门,就听到桑雨的声音,便调侃了一句。
他说的是玩笑话,桑雨可当了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属下不敢!属下该死!”
太子大踏趟进来,曲云烟跟在后面,脸上还蒙着面巾,只是看她露在外面的额上已是光洁一片,想来脸容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吧,不过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婢女,也没必要露出原本的容貌,省去许多麻烦。
慕容寒枝矮身施礼,“见过皇兄。桑雨,起来吧,皇兄是与你玩笑,看把你吓的。”
“正是,”太子看来心情不错,一抬手,“桑雨,起来吧,此番你为保护阿凤,受了这般苦楚,本宫可都记着呢,定会好好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