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心魂初炼

李清树用眼角瞟了一眼严肃的何监区长，没好气道：“还不是一样，架是没打，但也差不多。孙文斌把我的本子碰掉在地，我让他捡起来，他不捡，反把我的本子踢到桌子底下，我上去推了他一把，他就冲过来要同我打架。”

“一个抓衣服，一个推人，手里还拿着凳子，如果组长不及时赶到，你们俩还不打起架来？”何监区长有些严厉地道。

李清树为自己辩解道：“又不是我想打架，是他先抓住我的衣服，我才拿凳子。”

“一个巴掌拍不响。本子掉在地上捡起来不就完了吗？谁捡不一样，值得为点小事争吵。大家让一让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何监区长教育人颇有耐心：“孙文斌，你错在先，杯子掉在地上，你应该主动地帮人捡起来，怎能还把人家的本子给踢到桌子下面。李清树，你更错，你不该推孙文斌，更不该拿凳子准备打架。你们知道错在哪吗？”见两人摇头，又道：“不知道，你们以前认识吗？不认识。以前有深仇大恨吗？没有吧，那何必像仇人一样？动不动就想动手打架，大家同在一起服刑改造，磕磕碰碰的事常有，大家互相让一让，一句‘对不起’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何必要动手呢？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在一起服刑改造，本应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和睦相处，有困难的时候大家一起面对、一起克服，这样改造才能取得好的成绩，你们说是吧。你们刚来监狱服刑，对监规纪律可能还不太熟悉。但，监狱是有纪律的地方，容不得任何人乱来，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违反监规纪律。这样吧，为了让你们记住这次教训，你们两个去强化学习三天，有意见没有？没有，张明生，带他们回去做工。”

张明生带着李清树和孙文斌返回工位，丢下一句：“你们两个不要再闹事了，出了事，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说完转身又去检查新犯穿灯珠的质量。孙文斌理也不理张明生说些什么，回座位低头穿起自己的灯珠。李清树却一脸无辜的样子收拾桌面，整理灯珠，慢慢地数着灯珠成品，不时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孙文斌。这一切却被站在不远处的何监区长尽收眼底，并在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晚饭后，在强化学习区里，坐在地上的李清树用手撑着脑袋又开始他那虚幻般的梦想。扭头侧看日落时的晚霞。寒风中的晚霞亦样美丽，橙红的夕阳映照天空，带着一点灰蒙蒙的雾气，灰白的云彩在晚霞的映衬下散发出百千种色彩和千姿百态的形状。白中微红的小羊、淡金黄色的小狗、银中带紫的小猪、浅橙色的山川……奇形怪状的各色云彩不时变幻地摇曳，向着天边慢慢游去。忽然，一只小鹰冲破那悠游绚丽的云彩，带着一股凌云的劲风把悠悠飘荡的云彩撕裂得支离破碎，慢慢地幻化为一丝丝彩色云带飘向天际。李清树梦想：我要是小鹰那就好了，展翅翱翔，自由自在，谁也管不了我，想去哪都行，想做什么都可以。唉，可现在四周高墙电网，重重铁门壁垒森严，囹圄不但禁锢我的自由，也禁锢我的灵魂。没有思想，也没有灵魂，只剩下一副唯唯诺诺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唉，好压抑呀，来这里不到十天，就这么难熬了，哪也不能去，哪也不能走。不完成劳动任务，强化学习；违规违纪，强化学习；队列不行、背不出监规，强化学习；今天只是推人一把，就强化学习三个晚上。一点自由也没有，动不动就挨组长骂，不小心就被警官K，这种生活何时才是尽头。我还要在这里呆上14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挨得到出去，就是出去也差不多六十了，人生已了无希望，还劳什么改哟。想着想着，眼神迷矇双手发抖，脑袋开始迷迷糊糊变成了一片空白，仿佛天上有人在呼唤他：快来呀，我在天上等你，到这里你就可以解脱了，可以忘掉一切烦恼，忘掉一切忧伤，忘掉人世间的一切。就在李清树沉迷在虚幻中难以自拔时，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李清树，龙警官找你。”把李清树震醒了。

李清树激灵地打了一个寒颤，摇了摇昏沉沉的头，抬眼望去，龙警官坐在执勤岗看着他。龙警官是入监队的管教警官，身材高大魁梧，国字脸，浓眉大眼，标准普通话。教育服刑人员喜欢讲道理、摆事实，以理服人。常引用典型事例、经典故事或打比方，政策性很强，很有说服力，许多服刑人员在他的教育下，有了极大地转变。人虽好说话，但对服刑人员的要求也是很严格的，老犯都很怕他这个“杀手”（专杀奖励分）。如果有人违规违纪，需要扣分时，那个道理讲起来，让你舒舒服服心甘情愿地被他扣分。李清树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执勤岗蹲下小声道：“报告警官，罪犯李清树到，请训示。”

龙警官抬眼望了一下学习区的服刑人员，回头对李清树道：“李清树，听说今天你在工场表现不太好，是不是？”

李清树好像还沉迷在虚幻中未曾从醒来：“可能是吧。”

龙警官降低音调对李清树道：“刚入监可能还不太习惯监狱里的改造生活，监狱的纪律是非常严格的。你也是军人出身，你应该知道遵守纪律的重要性，军队如果没有铁的纪律是不可能打胜仗的。就像攻打敌人的阵地一样，吹响冲锋号，部队必须按照作战计划组织进攻冲锋。这进攻呢，就有指挥、掩护、攻坚、爆破、接应、迂回包抄等任务，整个部队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所有战士在指挥员的统一指挥下，开展有序地进攻。集中火力，压制敌人，爆破手侧面迂回炸掉敌人的堡垒，冲锋战士在火力地掩护下，奋不顾身、全力以赴地抢占敌人阵地，负责迂回包抄的则快速切断敌人的退路，完成整个战役的全胜。如果部队没有铁的纪律，都像散兵游勇一样，自由散漫，各自为战，东打一枪，西放一炮，你去炸碉堡，他去打侧位，谁来掩护冲锋的战士，敌人一排机枪下来，还不全都给报销了，你说是吗？”

龙警官看了一眼疑惑中的李清树，接道：“社会生活与监狱生活有很大的区别，在社会上，如果有点小错误和坏习惯，只要不触犯国家的法律，不超越法律的度，最多是批评几句，教育一下也就算了。但监狱不同，监狱是有纪律的地方，不允许任何人违反监规纪律。我们监狱实行的是半军事化管理，有着同部队一样严格的纪律，这就要求你们服刑人员一定要严格遵守监规纪律，谁也不能违反监规纪律，谁违反了监规纪律，谁就会受到处罚。明白吗？”

李清树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龙警官对他讲的监规纪律他明白，在部队时，他就知道遵守纪律的重要性，何况是监狱。监狱要管这么多犯人，如果没有严格的监规纪律，那还不成了一盘散沙？那还如何教育改造罪犯。不明白的是，龙警官知道今天的事后将如何处理他。今天他与孙文斌在工场争吵时发生了推拉现象和肢体接触，虽然何监区长已作了处理，让他和孙文斌都强化学习三个晚上。按理说这已是很轻的处罚了。但今天早上洪警官叫他抄写50遍监规，虽然他已抄写完成，但洪警官也看到了他当时的抵触情绪，在处理他时，龙警官会不会再让他多强化学习几天呢？或是有什么更严重地处理，有了这个疑虑，李清树不解地望着龙警官，眼神中也有一丝期冀。

龙警官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今天你们在工场吵架影响很不好，何监区长让你们两个强化学习三个晚上，虽说是惩罚，其实是让你们好好反省自己。通过反省认识自己的错误，吸取教训，避免今后再发生类似的错误。记住，以后不要违规违纪，违规违纪是最愚蠢的行为，会影响你的改造前程的，知道吗？”

龙警官没有对他再作处理，李清树虽感到有些意外，但他想警官对他说的这番话无非是让他好好改造，遵守纪律，不要再闹事罢了，没有什么值得感谢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吧。李清树淡淡道：“知道。”连一句感谢的话语也没有。

看着心里仍存在疙瘩的李清树，龙警官往椅子上一靠，笑了笑：“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服刑人员，不管你有什么思想问题，都可以向警官诉说，你不说，警官又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呢。”

李清树入狱不到十天，对监狱里的事情不太懂，他不敢向别人特别是向警官胡乱说些什么，免得以后吃不了兜着走：“没有思想问题，我一定记住龙警官的话。”

“好了，你去学习吧。”龙警官说完把本子合上。

李清树站起来：“警官再见。”转身走回强化学习区。

坐下以后，李清树还在回味龙警官刚才说的话：唉，我还能说什么，我现在是劳改仔一个，砧板上的肉，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就是我有什么思想问题你们也不见得能解决，反正不就是那么回事：劳改劳改，劳心劳力，洗心革面，禁锢自由。忧虑的心情和淡淡的忧伤始终笼罩着李清树，想着想着，他又开始那不着边际的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