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天祭
天色渐亮，东方现出鱼肚白。微弱的晨光，在雾霭中反复折射，一片迷幻之景。
雪狼那光滑如梳的狼毫，此时已经有点纷乱；明亮凛冽的眼睛，此时亦有点暗淡。内丹渐渐光华不再，不再放出覆盖林惜风全身的广寒之力，而是半浮于空中，缓缓向雪狼飘去。
雪狼吞下内丹，望了一眼还躺于晨光下，草地上的林惜风，转身走向林间。弥漫的云雾在它身前展开，然后在它身后闭合，直到雪狼的影子与飘渺的云雾不分彼此。
日出，卯日兽鸣叫，惊醒了还在熟睡的林惜风。
揉着惺松的眼睛，林惜风直腰坐走，朦胧的眼睛，分不清所在之地为何方。稍坐片刻，他才忆起昨晚练功后，竟然对着斗虚，昏昏然间入睡。
青衫被厚重的晨雾打湿，发丝上凝着露珠。
林惜风起身，对着初升朝阳，深深的鞠了一躬。去年今日，他家府被破，双亲亡殁，他的人生轨迹，由此亦突然变向。
他不怨天地，不咒鬼神，只怨自己成为父母的负累，怨自己无力回天。
林惜风心中苦楚，如那弥漫烟雾，飘飘荡荡，茫然没有方向，却又溢满自心，不可发泄。他盘坐于崖边飞石之上，眼睛望着那一点点跃升于天际的朝阳，彩霞满天，心中却只有黑白二色。
山风阵阵，衣衫猎猎。
林惜风长身而起，缓步走过他自己所画的八卦台，走过雪狼昨日所立之处，走向云雾深处。
林惜风此时如海面初露之冰山，虽只有一角，但其寒已然直摄人心，其表情冷漠至同门见其走来，纷纷绕步。林惜风看着绕步而行的同门，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他现在的生活，只是他自己的，他不会再如往常般，活在旁的目光之中。如果真有目光让他放在心上，亦是天上父母所化星辰的光芒。
圭文待林惜风行至厚土峰大殿时，亦察觉到今日林惜风的异样。平日，林惜风虽然冷漠，但不会如此拒人千里之外。
往常，林惜风在他眼中看来，如那深谷幽兰，巷深美酒，虽然远离众人，但在他眼中绝对是一可造之材，未凿璞玉；可今日林惜风周身气氛全然两样，一片死寂，如冷月残庵，秋风落叶。
林惜风与师父，三位师兄见过礼后，就进入大殿进行苦修。他心境本就苦楚，加上今日父母亡期，更添其痛。
林惜风心下烦乱，往日极易进入的入定状态，他再如何抱元守一，都无任何结果。他撤掉座在蒲团，双膝跪于冰冷的玉石之上，头叩三清木像。
头低下，两串晶莹之泪，如那断线珍珠，溅于玉石，碎于道心。
林惜风双手撑地，头深深低下。只是那呜咽的低泣之声，在平静的三清神像前，不断回响。
他浑身颤抖，撑地的双臂，仿若承受万斤之力，在地上不断的发颤。片刻间，三清神像前，已成一泓泪泉。
大殿外，圭文及宁文涵四人，看着此处的林惜风，眼中伤痛，却无法进入殿内安慰。他们修的是天道，讲究的是虚心实腹，斩一切尘缘，断一切妄念，世间万情，他们如何能懂，如何会懂。
宋亦枫，张歆航想进殿，被圭文止住。
清冷古殿，今日透窗而过的日光，竟然亦无暖意，照在四人身上，如晚秋残阳，有阵阵凉寒。
长亮青灯下，四人缓缓退出殿外，把这染上孤寂之色的幽幽深宫，让与那三清像下，呜咽而泣的伤心之人。
青灯，古像，伴殇情。
时间如漏，在滴滴泪水中，悄然而逝。
殿门处，有圭文亲自送来的早饭午餐，可直至夕阳斜照，林惜风依然长跪殿中，从未起身。圭文摇头中，又悄然把那已凉的午饭，换成新熟之餐。
月华透窗，甩下一片清冷。大地如霜，仿若披孝。
林惜风此时，已无呜咽之声，他的声音早已嘶哑。起身，玉石之上，一道清流；膝盖所跪之处，两朵血莲。
猩红双眼，声音嘶哑，双膝血红的林惜风出现张歆航所居庭院时，把正在为其担忧的师兄三人惊吓。
“师兄，有酒吗？”昔日声音清越的林惜风，此时话音竟如那破铜烂铁相擦之声，嘎然森森，嘶哑不堪。
张歆航没有说话，他知现在所讲的一切都是虚的。他起身，从里屋拿出两坛就算在宗内，亦属绝品的佳酿：醉生。
酒名醉生，取那醉生梦死之意，可见其烈。
林惜风接过双坛，长揖一躬，身体摇晃中，走出庭院。后面三人有意追出，三人虽然年纪长于林惜风，却于人情上，与那世俗孩童并无多少区别。三人虽有杂念，尘念，可谁人经历过这种变故。
三人木立，遥看平日里亲近的小师弟，一步三晃的走出视线，消失于夜幕中。
叹声怅然，月华清冷。
林惜风行至后山处，山风吹散弥雾，却没有吹散心中苦楚。
一坛醉生放于地上，林惜风运掌如刀，削开手中佳酿。封启，酒香四散。
林惜风持坛右手轻歪，那贵若千金的醉生酒，此时从坛口化成一道流瀑，轻轻浇于飞石之上，流下千丈崖中。
“爹，你平日最爱饮酒，今日孩儿给您尽孝了。”林惜风眼中又涌泪泉。
冷月下，孤峰上，青衫洒酒，祭天祭祖。
酒尽，坛空。林惜风手放，酒坛随风飘下万丈深渊，在峰间回荡声音阵阵，如那碎情琐绪，一直回荡林惜风心头。
林惜风拿起第二坛醉生，运掌启封。
“爹，今日孩儿与你共饮。”明月下，林惜风举坛敬天，敬地，敬群山。天地无声，群山森然，明月亦如霜，没有任何世情尘缘。大道无情，天地不仁。
林惜风手持酒坛，仰头长饮。溢出酒水洒于脸上，那里还分得清酒水，泪水。
美酒入喉，林惜风却感所饮非酒，乃烈火利刃，辣的他肠胃如烧。不过这正是他所求，让苦楚刺痛其心，提醒那如悬顶之剑的万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