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岳代兰之喜
喜脉。
自打大夫嘴里蹦出这两个字,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岳代兰进门数年,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不得以容下了红菱。现下忽有了孩子,岳代兰喜极而泣,扑在大迎枕上痛苦不止。
傅翕芳听见她的哭声,才回了神,一面抹泪一面柔声劝道:“傻孩子,快莫如此,这是喜事啊!”
陆英还没进门,就听见妻子的痛哭之声,心下一凉,直冲进内室,急声问道:“怎么了?”
一屋子老姆、养娘忙不迭的见礼,岳代兰坐起了身子,本待要将喜事相告,却瞥陆英身边的润娘,眸中登时闪过一道冷芒。
“怎么了。”傅翕芳斜了庶子于一眼,嗔道:“你媳妇有身子了!你还与她置气。”
陆英恍了神色,“有,有孩子了……”
史老姆笑道:“是呢,咱们少夫人有喜了!老奴给大相公道喜了。”
陆英这才注意嫡母在坐,神色一整待要行礼,被傅翕芳拦了,“好了好了,你小夫妻俩说体已的吧。只你不准再怄她,气她,我听见了是不依的。”又拉着岳代兰的手,柔声道:“你自己也小心些,别说话就恼了,有甚么想吃的只管叫人做去。”
岳代兰进门多年,此时才有了吐气扬眉的感觉,有了嫡子,自己的地位就更牢不可破,凭是谁也越不过去了。她心里想着,手不禁便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媳妇理会的。”
儿媳妇的小动作,傅翕芳看在眼里,又安慰了两句,方领人而去。陆英送她出了院门方回。
虽说之前红菱已有了身孕,可终究嫡庶有别。故此,他心里的比着年前初闻红菱有孕时,更添了一、二分的欢喜。一脸笑意怎么也遮不住,几乎是一路小跑的回来,想着好好给妻子陪个不是。
然一进屋,他的笑容的僵在了脸上。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润娘跪在地上,脂玉般的面容上红肿一片,五条鲜红的指印,触目惊心。
岳代兰冷撇了丈夫一眼,“怎地,我不能教训你的婢子,教训自己的婢子都不成么?”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陆英虽觉莫名,却也还是坐到她身边,“母亲也交待你怀了身子,要少动气。怎么一转身,你就丢脑后去了。”
听他软语相慰,且眼神斜都不斜润娘一下,岳代兰心头的妒恼,总算消了七分,冲润娘一瞪眼,“还跪在这里做甚么,给我滚出去。我也眼不见心为烦。”
润娘恭恭敬敬地磕头,退下。
至花罩外略停了停,回头看去,胡桃木雕宝相花纹的花罩,蒙着秋香色的蝉翼纱,朦朦胧胧地看见只影片形,还有他夫妻隐约的喁喁细语。
且说傅翕芳出了庶子的院门,在岔路口停了停,转身往老夫人屋里行去。老夫人正同本家的几个老妯娌抹骨牌取乐,听见说庶长媳妇有身孕,固然一乐,毕竟不大上心,只令人去看视过也就罢了。
因见媳妇只管坐着,拘得众人不复先前恁般乐呵,便打发她道:“你总在我跟前坐着做甚,赶着让人去通知亲家才是呀!”
傅翕芳嘿笑了声,“媳妇真真是乐糊涂了,倒把这茬给忘了。”
周老夫人手上码着牌,嘴上说道:“挑两个周到仔细的人去。岳家恁地宝贝女儿,倘或知道晚了,心里不定怎地怨你呢。”
傅翕芳笑应着告退,还没有出大门,就听她高声吩咐史得禄媳妇,“你赶着带几个人往亲家恁走一趟,也叫亲家夫人高兴高兴。”
周老夫人在里间,媳妇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老眸一转,向诸人摊牌,“地胡!”
听得女儿有孕,岳夫人巴不得胁下生翅地飞了过来。只是天已起更,实在是晚了。没奈何只得忍了下来,次日又赶着准备了大半车的物事,直到第三日,才带了儿媳妇登门。
因着岳代兰有孕,周老夫人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着她好生将养几日。府中大事小情暂交给史、乔两位老姆掌管。好在这会不年不节的,也没甚么大事。岳代兰也乐得享几日清闲。
陆英也因着衙门里没事,晌午就回来陪妻子吃饭,后半晌便陪她往园逛逛。有丈夫温存体贴的陪伴,岳代兰眉梢眼角的笑仿佛能滴下蜜汁来。
这日她一觉睡到日上三杆,正在妆台前梳洗,润娘端了个斗彩蟠桃五福纹的大盘进来,里边是新撷茶花并海棠,她悄静无声地将盘子放妆台边的小几上,福了福身正待退下,岳代兰却从镜子里瞅着她唤,“润娘。”
“是。”润娘少不得垂首站住,不想岳代兰转过身,握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前日原是我气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我瞅瞅,可打得怎样么?”
润娘打小就跟在岳夫人身边,虽说是奴婢,却也甚是娇养。不想却凭白无故地,且当着众人的面挨了自家小娘子的大嘴巴子。心里的委屈无处诉说,只得夜里抱着被头,默默淌泪。
好容易才过去了些,岳代兰偏又提起,润娘眼眸一涩,险些涌上泪意,深吸了两口气,才压了下去,嘴角似笑非笑,“并没有打得怎样,原是我自己没轻重冲撞了夫人……”她话音未落,小养娘嘻嘻笑的跑进来,禀道“大夫人陪着亲家夫人来瞧少夫人了。”
岳代兰怔了下,也顾不得簪花,忙在养娘的搀扶下迎了出去。然还未至大门,其母就已然大步迈了上前,一把抱住女儿,“我的儿你又出来做甚,仔细着,别动了胎气。”
“傅翕芳也道:“倒是亲家夫人替我说说她,凭我怎么说,她总是这样仔细。我便问她,是礼数规矩要紧还是孩子要紧。”诸人且行且说地进了屋。
岳代兰娇憨地笑着,像个小女孩似的粘在母亲身边,紧挨着坐下。
女儿嫁过来这几年,岳母没少听得女儿抱怨、诉苦。然而陆家门第比着自家高出许多,况且这么些年,女儿又不曾养下一儿半女,真闹得凶了,陆家一条“无出”就足够将女儿休出了门。
故尔岳夫人只得忍着心疼劝女儿放开些,凡事不要太过计较了。现下女儿总算有了身孕,岳夫人自觉着腰杆子硬撑了些,面上的笑也从容了许多,客套道:“真真是亲家夫人心疼她,若是换做别人家里,也当甚么大事。”
傅翕芳微微笑道:“英儿虽不是我亲生,然自小养在我膝下,我看他同老三无甚差别的,现下好容易有嫡子,我自然是提着小心。”她故意将“好容易”三个字咬得清楚。
岳代兰是欢喜迷糊了,岳家婆媳却听出了傅夫人语气中的不以为然。一时间都没了言语。
傅翕芳因素看不上岳家,适才听她话音里透着得意,一时间没按耐住,话便脱口而出,这下却隐隐的有后悔。好在岳家婆媳都是老实的,当下她话锋一转,吩咐宝音道:“叫厨里备些酒菜,晌午我陪亲家夫人多吃两口酒。”
岳夫人正待说不用,宝音已应声退了,她还不及客气,却见一个老姆提着沉香褐暗团花纹的裙裾一路跑了进来,嘴里还嚷道:“夫人,不好了……”话音未落,进得门,见坐了满屋子的人,登时住了口,退至一旁垂乎肃立。
傅翕芳已然蹙起了眉头,训道:“乔老姆,你也年岁也不小了,怎恁地没规矩,莫说你们夫人怀了身子,就是往常也不该这样吵嚷才是!”一面又向岳夫人告罪,“真真叫亲家笑话了。”
岳夫人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傅翕芳又掉头问乔安泰媳妇,“出甚么事了,惹你这般急急慌慌的?”
乔安泰媳妇瞅了眼岳代兰,又瞅了眼傅翕芳,嚅嗫迟疑着没有开口。
傅翕芳见她如此,心头陡升起一股子不不忿。
岳代兰虽没看透婆母的慈柔面容下的忿懑,乔老姆这副迟疑不语的样子,她却知深为不妥,“老姆真是年老了耳背,夫人问你话呢!”
乔老姆偷偷瞥了眼端坐一旁的大夫人,垂眸禀道,“是铺子里的几个主事,在二门恁里吵吵嚷嚷,说是要寻大少夫人告状。”
岳代兰一则心下疑惑,铺子里的账清清楚楚的,又有甚么可闹的。二来当着傅翕芳的面,居然有人来告状,她难免心下不悦,微沉了脸问道,“好好的,为着甚么呀?”
乔老姆才启了抹得殷红的薄唇,傅翕芳就摁了媳妇的手,道:“你且只顾歇着,这些琐碎事我去瞧瞧就是了。”说着,又向亲家告罪,“真无真叫亲家看笑话了,我去去就来。”
岳氏婆媳忙不迭的站了起来,“夫人有事只管去,咱们又算不得客。误了夫人的事,咱们心里也不安。”
岳代兰虽不知是为着甚么,只怕叫婆母问出甚么不妥来,因此劝道:“怎敢劳动母亲,还是等媳妇……”
“你这孩子,怎地就这般操心。且不说你娘亲、嫂子来瞧你。就你现下的身子,也是经不住吵嚷。我瞧瞧去,你又有甚么不放心的。你若实在忧心……”傅翕芳顿下话,游目一扫,道:“只叫了润娘跟我一起,若真是有事再来回你也是不迟。”
傅翕芳话说到这份,岳代兰也不好再拦,只拉了润娘:“你好生服侍夫人。”说着,眸光微闪,“恁些事你都是知道的,在旁边替夫人解说解说。”
润娘垂首应声,不等岳代兰再说甚么,她已随傅翕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