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借花献佛（下）
端木晚叹息未完，就听留香禀说：“乔姆姆来了。”
主仆神色一整，端木晚直道快请，乔安泰媳妇进门施了礼，“王妃娘娘送了些时鲜果子来，大夫人着老奴给二夫人送些来，不值甚么，图个新鲜罢了。”
端木晚一面让坐奉茶，又笑道：“可多谢嫂子想着了。”示意齐氏接过提盒，吩咐道：“拿一些出来给姨娘送去，她这些日子害喜的厉害，没甚么胃口。”说着话锋一转，向乔安泰媳妇道：“这几日她因害喜人都没了精神，姆姆等会瞧瞧她去，替我宽慰宽慰她。”
乔安泰稳稳当当地坐在红酸枝透雕玫瑰椅上，“老奴说句逾礼的话，这都是夫人太娇纵她了。世人养孩子谁还是二十个月养下来的，怎轮到她头上就这般娇惯。”
端木晚笑道：“说句不怕姆姆恼的话，我哪里是心疼她来，倒是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瞧她吃甚么吐甚么，心里直替孩子忧心。”
二人寒暄客套着，留香已捧着个水晶葵口大盘上来，里边盛着各色时鲜果子，映着透亮的水晶盘子，好不悦目。
端木晚瞧了瞧，点头吩咐道：“这个给姨娘送去。若有她爱吃的，再拿些去。就是我这里没有，厚脸皮向大嫂子要也是一样的。”
乔安泰媳妇听得女儿吃甚么都吐，心疼得不行，听得端木晚吩咐，她便起了身，“不劳烦姐儿了，我顺带拿了去就是了。”
“也好。”端木晚直接起身，“我就不虚留你了。你们母女好生说说话。”
乔安泰媳妇自留香手上接过水晶盘，嘴上称谢退去。
眼瞅着乔安泰媳妇出了门，端木晚才叹息着回了里间，齐氏跟在她身边嗤声道：“几个果子罢了，大夫人也要到咱们面前买弄。”
端木晚往榻上歪了，手指着齐氏，笑叹了声：“你啊，多少年纪了性子还是这般的直。人家示好收着就是了，说破了又有甚么益处，叫人听了去，心里还不高兴呢。”
留香又另捧了个仿木釉的柴窑小盘进来，里边堆满了果子，是红色的桃肉，切成小块的黄灿灿凤梨，其间还滚着红得发黑的大杨梅。
端木晚见了立时乐了，“倒是留香知道我的心。”一面说，一面便拿了小银叉子，戳了一块凤梨，忽又想起来问：“大姐儿恁里送了没有？”
留香噗嗤一笑，“还等夫人这会问呢，早就叫人送去了。还有几个庵波罗果，也分了出去，咱们自己只留了三个，等会摆了盘放在小几闻个香味也就是了。”
端木晚摇头道：“白放着可惜了，你们拿去尝尝鲜罢了。”
齐氏嗤笑道：“就是夫人吃不得，搁到晚上老爷回来吃也是一样的。恁果子坊间可鲜少有卖呢。”
端木晚横睨了她一眼，“偏你小家子气，几个果子罢了，凭它怎样呢，就看得这般着紧。恁些小娘皮都还是半大的孩子，正是嘴馋的时候，还不知怎么巴望着恁果子呢……”
“不过几个果子，夫人把咱们也看得太眼孔浅了！”留香故作娇嗔，“在夫人身边这几年，莫说咱们，就是院子里跑腿的小娘皮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再说了，统共只留了三个，恁么些人分给谁去？依婢子的意思，恁果子这会是少，然再过些时日坊间也有的卖。了不得顶费一个月的月钱，狠买些来也吃的痛快。”
端木晚指着她向齐氏笑道：“你听听，她倒是嫌少呢。”
“夫人也不用跟我埋怨。”齐氏佯做不满，将嘴一撇，玩笑道：“还不都是夫人惯的。”
正房这厢说笑着，乔菊生的小院里却是一片肃凝，养娘、老姆个个垂首敛息。
乔安氏泰媳妇的脚堪迈进月亮门，就听上边正房传出“哐啷”一声响。她紧走几步赶了进屋，见女儿微凸着肚子，手指着一个小养娘骂道：“你就拿这样的香片来唬弄我，一股子的药味，你是不是想谋了我肚里的小相公啊！”她一边骂，长长的指甲直往小养娘脑门上一下一下戳了过去。
“你这是做甚么！”乔安泰媳妇大步上前，拦道：“就是她有甚么不是，你也好好说，这么吵呀闹的叫夫人听了去，心里又不自在了。”
乔菊生见了娘亲，气登时消了三分，冲养娘喝命道：“还呆站着做甚，给姆姆倒茶来呀！”
小养娘赶忙地拭了泪，福身而去。
乔安泰媳妇又向身后的老姆道：“果盘子放了，你们且到外边等着。我同姨娘说说话。”
几个老姆应声退去，眼瞅着人都出去了，乔安泰媳妇方微沉了脸色，训斥女儿：“才不过是个姨娘，你还真当自己就了不得了！臧儿再有不是，总是官人亲自挑上来的。她兄长现又是官人的亲随，你就这般当众教训，莫说叫官人知道了不待见你，就是她跟兄长哭诉两句，到时候真有了甚么事，看谁会替你说一句话。”
乔菊生淌泪道：“我的娘啊，你是不知道，官人多少久也没到我屋里歇一晚上了。头先还或来陪我吃吃饭，现下是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夫人又偏着安弗，我的日子是越发没法子过了……”说着说着，她便哽咽的不能言语了。
乔安泰媳妇咬着下唇，死命往女儿脑门上戳，“早知你这般没出息，我死活也不答应你跟你官人去的！亏你还是这府里大的，心里竟是一点子成算也没有！咱们是甚么人？府里几世的家奴，虽说有几分体面，可到底是奴婢。凭着主家怎么抬举，咱们也要记清自己的身份，二夫人是好性，且官人又不与她亲近，她才不大理论，由着你闹去。可心底里多少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你且折腾吧，年内官人必定娶亲，待少夫人进了门，看你还有立足之地没有！”
乔菊生原本呜呜饮泣，听得“娶亲”二字，猛抬了泪眼，直瞅着娘亲，“这一点影儿都没有的事，怎么年内就……”
乔老姆横了女儿了一眼，“你就守着小院子闹，能知道甚么，二官人多少年纪了，就算你肚子里是个小相公，也只是个庶出。正经二房嫡子，先前不在京里还说没法子。这会子回了京，主母的位置哪里好总空着。”
“可是……”乔菊生还待说甚么，乔老姆断了她的话道：“你也不用想这些事，只记着一句，出头的椽子先朽烂。咱们安安份份的，凭是哪位小娘子进门，也要给你体面。不用远说，”乔老姆四下瞧了瞧，压低了嗓音道，“你只瞧大少夫人，多利害的一个人，也有手段，依旧容着红菱，一口一声叫妹妹。如今，她自己有了身孕，心里才有了几分底气。”
听母亲提起长房的事，乔菊生不免好奇地问道：“对了，前些日子我听见说润娘挨打了，顶着半边脸的红肿办差。府里上下都议论说她狐媚子勾引大相公，叫少夫人撞见，气得不行呢。”
乔老姆斜挑着嘴角嗤一地笑，“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倒是叫她委屈了，不过也不吃亏，挨了几记嘴巴子，可不就上来了。头先恁些年，不过在小院子里当当差。现如今，大夫人看重她，少夫人也将她视做心腹，里里外外的都要经过她呢。”说到后来，她的语气里不由得微带了酸妒之意。
乔菊生替自己娘亲愁道：“这么说起来娘亲可要留心了。我看润娘岁数也不小了，介时少夫人将她放了出去配人，眼瞅着可不就和娘亲平起平坐了。她又是少夫人的陪嫁，过个几年，还不压过了娘亲去。”
“压过我去！”乔老姆嗤地一笑，“做梦呢！大相公到底是庶出，待三相公娶了亲，大夫人还会让她当家？介时，她尚且要退一射之地，润娘一个养娘，就是配了出去，恐怕也要低人一头的。”
乔菊生吃吃笑了起来，“若论这话，娘亲倒是说的不错。我素日瞅着周小娘子与她甚不相合，况且又是恁地嘴里不饶人。娘亲不知道，前几日里，就在咱们后边小花园子里，周小娘子当众就给如夫人没脸，到底算半个长辈呢，嘴里就不尊重。何况庶嫂，娘家又显贵又有老夫人眼珠子似的爱惜，真要进了门，还能给她好脸色瞧着！”
乔老姆嘿嘿笑了两声，“罢了，这些事不与咱们有大相干的，你只安守本份做好你的姨娘，咱们家的体面就跑不了。待养下了孩子，挑了你嫂子上来……”
乔菊生俏脸一沉，嘟嘴道：“又拉拔她做甚么！况且就是养下了孩子，也轮不着我说话。”她未出阁时，姑嫂间并不大相投。就是之前回家小住，她嫂子也没多拿她当一回事。她心里可是存着不高兴，这会子听娘亲提起，自是不乐意的。
乔老姆直瞪着女儿，过得半晌方恨恨地往女儿脑门上一戳，“你呀，恁么些年了，怎还是这般的孩子气！她到底是你嫂子，一时口角都是小事，哪里能真记在心头了。你就恁地一对兄嫂，不拉拔她又拉拔谁去？我跟你爹年岁在这里，还能在里头混几年？退一步说，过个一二年三少夫人进了门，咱们在大少夫人手底下混过，未必就入人家的眼，渐渐可不就闲散了。咱们家里若没个人在内院里，说句不好听的，你也就任人搓圆摁扁了。”
乔菊生虽不做声了，却依旧微嘟着嘴。
乔老姆见女儿如此，知道一时间难扭转过来，叹声道：“罢了，这会说甚么都早，你且顾着养好身子，给二官人生个大胖小子是正经。”又说：“若没胃口时，就是不好麻烦小厨房，只管托人告诉我……”话没说了，听得“啾”地一声鸟鸣，乔老姆扭头看去，却是核桃木嵌螺钿雕鱼藻纹的敞亮大柜上摆着鎏金小座钟，一只木雕的画眉堪堪缩回钟顶的小门去。她哎哟了声，站了起来，“怎么就这个时候了，我可要去了，大夫人恁边还要回话呢。”
乔菊生拉着娘亲依依不舍，“娘亲略坐坐再去不迟。”
乔老姆无奈道：“回过大夫人的话，还要去少夫人跟前露个脸，再晚了可要误事。放心，我得空再来看你。”说着，握了握女儿的手，转身而去。
乔菊生跟着起身，直送至院门才站下了，却还倚门目送，直待乔老姆的背影全看不见了，她方转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