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室
从楚搏落水再到近处的黑衣人下水寻找再到上来禀报,不过一炷香时间,楚搏和楚青雪竟双双不见了。李之敬大惊之下正待吩咐再在水中寻找,忽然一团黑影飘来,迅捷至极,李之敬只觉眼睛一花那黑影便从远处飘至面前。只听一声长长的“啪”,李之敬和霍巴顿脸颊上各肿起两个手掌印。
原来,那团黑影竟是个人,迅捷无伦地飞到李之敬和霍巴顿面前,并在二人脸上均扇了两个耳光,只是出手太快,那四个“啪”声竟连成了一个长的“啪”。李之敬和霍巴顿不仅不怒,反而双双跪下,一同说道:“属下无能,请主人降罪。”而黑衣人中,在陆上的,也早已跪下;在水里的也早已低头行礼。
只听一个极度沧桑、低沉、浑浊、嘶哑又诡异的声音说道:“活擒楚搏,余者,杀!”竟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这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声的声音缥缥缈缈、跌跌荡荡,充斥了整个时空却又无处寻其声源,好像不是发自那个黑影的口里,而是来自地狱。那黑影就在众人面前,众人却不敢抬头去看他,好像他是个魔鬼,而他的魔力也正如同他的声音一样,无处不在。
清风徐来,夹杂几许芬芳;皓月当空,洒下银辉点点。如此美景,竟在那极度沧桑、低沉、浑浊、嘶哑、诡异又极度缥缈而不知其源的话音过后变得冰冷刺骨,听到的人都浑身打了个寒颤。他们之中多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但在那团黑影面前却都好像变成了躺在案板上待杀的狗。
在他们齐声答道:“是!属下遵命!”之后,再抬起头来,那团黑影已不见了,仿佛这个地方从来没来过那样一个人一样。但那股若有似无的寒冷,却在此间飘飘荡荡,每个人都感觉的到。众人渐渐缓过神来,每个人的精神都涨了几分,每个人的动作也快了又快,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恨不得一伸手便能将楚搏抓住。
湖水里固然忙得不可开交,湖岸上却更是惨不忍睹。数十名女人,双臂被绑在背后,口中被塞了布片,额头早已渗出豆大的汗滴。但此时她们的汗已冷,却有汩汩的热血流出,缓缓流向湖水,染成一汪可爱的红色。只是这可爱的红色映在沾满血的扭曲的脸上和数十双不瞑目的眼睛里,却是说不出的恐怖。
张谦祖已被吓得晕了过去,李之敬却焦头烂额,众人又找了一炷香时间,仍是不见,难不成楚搏长不出翅膀却化成了鱼儿逃走了?不多时众人都把目光停在亭子上,刚刚的漩涡很多人都看见了,那道漩涡定与楚搏不见有关。此时众人在水中悉心查看那亭子的台基,突然一名黑衣人钻出水面,禀告道:“此处有一把手。”
据那人禀报,楚搏落水处的那面台基上有个石头做的把手,而细细摸查台基表面,发现这并不是平整的一整块台面,想必是个暗门的所在。李之敬舒了口气,此时已可确定,楚搏是通过那个把手开启了机关而逃。想来那个把手能开启一扇门,楚搏触动那个把手,暗门打开来,湖水涌动便把楚搏父子推了进去,也在湖面引起了漩涡,而后楚搏在里面将门关上,于是漩涡消失,楚搏父子也不见了。但此时李之敬等人却不敢冒然触动把手,一来不知开门后那暗门里面何处有关门的机关,那么一旦被湖水冲进去就不能及时关上了,湖水便会不断涌入;二来不知门后是否有机关暗器,须当小心计较才是。不久计议便已商定,既然那暗门在台基上,那么暗道必在台基内,既是如此,可先用火药将亭子的台面从朝上的一面炸开,再从上面用吊绳将人缒下,这样既不会让湖水涌进,亦可查试里面是否有机关暗器。
商议既定,李之敬便派人去外面传唐家堡的门人用火药将台面炸开。而在火药未到之前,便令黑衣人将亭中石桌石凳搬开,不料石桌搬开后,却有一圆形暗门露出。此暗门略低于亭台平面,上有一环,以做提拉之用。一名黑衣人正要拉那铁环,霍巴顿忽道:“且慢,不知这底下是否有暗器,不可妄开。”又转向李之敬道:“李兄,想来这才是真正的暗道之门,但还是用火药炸开为好,我们只需处于远处,就算有机关暗器,于我等也是无损。”李之敬道:“霍兄说的正是!”
却说当时楚搏右臂抱着楚青雪落入湖中,左臂伸在台基把手上,忍着剑伤一扳,刹那间,这一丈见方的台基上竟开出一扇五尺宽五尺高的门洞来,只听“呼啦啦”闷响不绝,一股大力推卷而来,把楚搏父子打着卷冲进那门内。楚搏放开右臂松开楚青雪,稳住身形右臂一伸在门内扳住一个把手,那门又忽地一下关上了,止住了湖水涌进。但楚搏楚青雪二人的身形却不停留,被湖水的余势直冲了下去。
突听“咚咚”两声闷响,楚搏父子先后撞上一面墙壁。楚搏右手抱起楚青雪,问道:“青雪,你怎样?”
楚青雪先前被湖水猛冲过来,又顺着台阶一路滚下,此时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东西南北,楚搏又问了两遍,楚青雪才答道:“孩儿无事,爹爹你怎样了?你被刺了一剑……”
楚搏道:“不碍的,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快走。”说着楚搏抱起楚青雪,折了个弯,继续向下走去。
这里面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但楚搏却行走如飞,显然他对此处地形甚是熟悉。楚青雪却一直不知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平定王府里竟有这种所在,细细回想,这里应该是镜竹亭的下面,不知这里是用来干什么的。
楚搏又拐了几次弯,每拐一次弯便落下一道石门。也不知过了多久,楚青雪只感愈来愈是清冷,想是已深入地下。突然楚搏停住脚步,放下楚青雪,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拔开盖子,吹着了,伸手一点,一道火线从楚搏右手边忽地窜起,一路向前延伸,突又转折,再向前延伸,再转个折……拐到了第四次上,那火延伸的方向已又转向楚搏父子所在的地方,把楚青雪吓得向后便退,那道火线却突然停了下来。楚青雪再看时,原来这里是个四方四正的房间,四周墙壁的齐肩高处均被砌得凸出了一块,盛放着易燃的油膏,而他和父亲站在门口处,是以父亲一点,油膏便着了起来,将这处所在照了个通明。这是个方形的房间,足有五丈见方,高也有一丈之高,只是空无一物,却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楚搏低低哼了一声,将漪血剑从左手小臂上拔了出来,立时鲜血喷涌而出,楚青雪忙一把按住伤口,不让鲜血喷出。楚搏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拨掉瓶塞,倒了些细粉在伤口上,楚青雪撕下自己的衣袍将楚搏伤口包扎上。正弄着,突听“轰隆”一声闷响,震得这间空房里灰尘涌荡。
楚搏面色一变道:“不好,他们炸暗道了。”说罢便拉着楚青雪向对面疾走过去。对面是一睹墙壁,全用大块的方正石砖砌成,楚搏伸手在一块石砖上一按,那块石砖竟被按了进去,又听“扎扎”声响,面前一块五尺宽一丈高的墙壁竟缓缓向上打开,在离地六尺高处即停住。楚搏拉着楚青雪走了进来,伸手一按又将一块石砖按了进去,那门便在身后缓缓关上。这门后也是暗道,却是向上行的。
楚搏带着楚青雪直开了三处石门,来到一个怪异的房间。这里应该不能称之为房间,整个形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大圆桶,此外别无他物,只剩顶上封砖透下青青的光泽。
楚搏脱下外衣,露出里面一件黑黑的闪着暗淡光泽的背心。楚搏将之脱下,穿在楚青雪身上,说道:“这件是乌金软甲,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宝物,乃我攻打西方蛮夷所获,我十之一二的命便是它救的。我知李贼来拜访我必有蹊跷,早已做下准备。”楚青雪这时忽然想起,父亲抱着他落入水中之时,是从被他削断的栏杆旁边落下的,看来父亲当时并不是为了试剑才削断栏杆的,而是为带他逃走做准备的。楚青雪想到这里不禁更加佩服父亲,只觉有父亲在身边,天大的事也不用怕。而这件软甲并不甚重,有卡扣,可随身材大小调节,虽是软甲,却也不是软如衣料,但穿在身上甚是贴合身形,弯腰扭身直如无物。
又听楚搏道:“这里本是我府上逃生、储物的暗室,正门本在镜竹亭的石桌底下,而我们进来的那处石门是应急之门。这暗道里虽无机关暗器,但数道厚重石门却也难以打开。现在他们用火药炸门,但忌讳此中会有机关暗器,所以一时半会并不会找到这里。”说着,自脱下的外衣里拿出一枚墨玉玉佩,主色漆黑,混有白色玉脂,黑白相间中,直有一种宣纸泼墨的韵味。楚搏将之交与楚青雪道:“这是你母亲留下的,现在我交给你了,你把它戴在身边,就好像父母都在你身边一样……”
楚青雪听到这里已知父亲用意,拉住父亲的手,道:“父亲,我们一起逃走吧。”
楚搏笑了笑,道:“孩子,爹爹一生征战疆场,不知‘逃’为何字。如今李贼血洗我楚家,我可不能枉自逃生。”忽又郑重而严肃地盯着楚青雪道:“但你不同,李贼陷害我,必有重大阴谋,我楚家可不能就此白白消亡,你须查出其背后真相,还我楚家一个公道。”忽然叹口气,眼神郁郁,语气也软了下来,说道:“我知道,你若想存活在这世上已不容易了,但这就是命吧,你的命注定孤苦,注定活着艰难,但也命硬非常!你出生时,在鬼门圈转了数转,是用你母亲的命换回来的,你可不能轻易就舍弃了它,现在我也要用我的命换来你的命,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身上承担着两个人的爱,你要好好活着。”
楚青雪抽泣不止,已说不出话来,只紧紧地握住楚搏的手不松开。
这其间,又传来两声轰响,楚搏心中一算,只剩两处石门了,便将漪血剑交与楚青雪之手,道:“此处是在山后的洛河之下。等我出此间之后,你手握剑柄,剑尖向上,按下这块石砖,间壁便会有河水涌进你脚踩的石砖底部,将你冲上此间顶部,这顶部泛着青光的是特殊玉石,能承水压,但利器一击便破,那时你便出得这暗室了。但外面仍是河水,你须用我所授潜游之法游上河面。我与河南各寺均有恩惠,尤其是少林寺。你上岸后顺洛水向东,寻着了少林寺便在里面出家为僧,隐瞒身份。然后你去少室山上寻到‘观壁’大师,让他授你武艺,你拿出此块玉佩,他便知你是谁,必会悉心授你高深武艺。你艺成之后,便还俗下山,定要还我楚家一个清明,不可让你的亲人们都白白死去。”听了楚搏这番话,楚青雪突然想起前日父亲为李之敬来拜访之事愁眉深锁,听说自己一直没有放弃练习潜水之法却大展眉头,原来父亲当时便想到了这个逃命的法子。楚青雪越想越是敬佩父亲的深谋远虑,也更舍不得父亲了。
虽然楚青雪与父亲相处不多,但父亲事未发而得前瞻、事已发而性沉着的形象已让楚青雪在此大乱中甚为依赖和安心,而此时便要舍下父亲离去,心中便如十把刀相绞,只感四周雾茫茫的全是迷雾、沼泽,看不到前方的路,也不知道路要如何去走,只是死死拉住父亲的手,哽咽道:“父亲,我一人活不了,我和你一起死便是。”
突听“啪”的一声响,楚青雪左脸立时肿起五个手指印。楚搏厉声道:“似你这般只知用死来逃避生之苦难的懦弱鼠辈,怎会是我楚家的人!可怜你母一代奇女子、我楚搏一世大英雄!你可知似你这般稍遇挫折便寻死躲避之人比贪生怕死之人还要卑鄙数倍!若人人都像你这样遇挫便死,那还有何世道可言?每个人都不是为自己活的,你,现在已不是你自己了!你就这样去死,怎有脸面去见你母?”
楚青雪被父亲一掌打的愣在那里,又被父亲当头喝了一顿,心底反而瞬间冷静了下来,一时间眼前雪亮,只觉得就算身前有座触天大山他也能翻的过去。楚青雪定定看着他的父亲,用力捏了捏父亲的手,说道:“父亲,你的话,我记住了。”
楚搏却一把搂住楚青雪,在他额头吻了吻,说道:“我儿,珍重;今后的路,小心。”说罢转过身去,落下石门。
楚青雪分明看见,父亲一向坚毅稳重的脸上,竟淌过一条河,一条用生命和爱织就的河。在这种河里沐浴过的人,应该是这世上最坚强的人罢,因为他有最强大的后盾支撑着,那便是爱。
楚青雪看见在那条河里出现的是自己的身影。
在石门即将关上的一霎那,楚青雪的眼里又涌起了泪水,只是,他咬紧了牙关,不让它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