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千万受益人
永兴巷街头人来人往，商贩小店的高声叫卖不绝于耳，令本已炙热难耐的下午更加酷烈。
“孙老二烩饼王”前，几个肉菜摊人头攒动，全是买菜和排队等着切肉的顾客。有这么一大帮人挡在前面，烩饼店的生意反而被冷落不少。
掌勺的大厨在门口操作间挥汗如雨，门面里却嘶嘶地吹着电风扇，一进来就清凉许多。龙一和司马高达占据了店面当间最干净的一张四方桌，他们也是下午店里唯一的顾客。
龙一扒拉一个大海碗，皱着眉头把碗里的东西往嘴里送，也不管刚出锅的烩饼汤汁烫嘴。司马高达干脆端起碗来，仰起脖子大快朵颐。胸襟、胳膊、后背已全被汗水浸湿，脑袋顶还冒着热气，却依然吃得不亦乐乎。
待碗里连片香菜叶都不剩，死胖子才满意地打了个饱嗝，任凭汗液继续在身上肆虐：“有烩饼的日子才是******生活啊！”
他吃得高兴，龙一却照旧愁眉紧锁。
那个埃瑞克·曼森说的是真是假倒不重要，反正他私吞不了关三头的保险金。但就像曼森说的：如果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龙一不但拿不到钱，白强也不会放过他。
情急之下，龙一只好叫司马高达带着周媛的委托合同、登机牌存根和酒店发票送到刑警队，聂涛又去交警队调了监控，证实案发当晚龙一正开着小面包在高速路上，白强才勉强让他离开。
眼下清白是证明了，曼森也表示德雷特人寿可以立即履行赔偿责任。但真正令龙一担忧的，是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身处的状况：先是丁超，现在又是关三头——自从接下云水集团的委托，他似乎走进了一张提前编织好的大网，如何都脱不开身。
尤其是关三头的死：尽管父亲经常数落这个外甥的不是，说他会被自己害死。但龙一知道这次不一样。他还记得，关三头死前，自己对他交代过什么。
“怎么样，今天做的不咸吧？”大厨白桦搓着刚洗完的手进来，反正下午没什么生意，他干脆躲进来凉快会儿。
司马高达夸张地翘着大拇指头：“一级，国宴也就这水平了！”
“你这死胖子，国宴哪能吃烩饼呢？”白桦咧嘴嘿笑，听得十分受用。
跟司马高达说笑了一阵，白桦转向一言不发的龙一：“刚才给我哥打过电话了，今天的事儿你别太介意。他就那样，正经起来六亲不认；要不然我也不至于退伍二十多年还得卖烩饼。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嘛；你爸出事那年，他不照样说翻脸就翻脸嘛！”
龙一漠然地的看着几个溅在桌面的油点凝结成块，任凭脑子里热成一锅粥。
第二天清早，他开车来到高新路大厦。
德雷特人寿保险位于大厦第21层，龙一刚走出电梯，就有面容姣好的接待员迎上来，引着他往公司里走去——看来曼森已经交待过她龙一的样貌。
接待员带着龙一绕过忙碌的办公区和会议室，直接带他来到一间玻璃墙办公室。办公桌上的名牌没有标明部门和职务，只有大写的英文字母“E·M”。
这一定是曼森名字的缩写了，龙一在办公桌张对面的沙发坐定，顺手掏出香烟。这个动作引起了接待员的不满：“龙先生，我们公司是无烟区，禁止吸烟。”
龙一尴尬地挠挠头，乖乖把烟交给女孩处理。
就在这时，曼森拿着文件走了进来。他没有穿西装外套，雪白的衬衣在玻璃反光映衬下异常耀眼，有如巨幕里的电影明星。他看了眼接待员手里的香烟，不禁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你有吸烟的习惯，但我们不能让客户闻到身上的烟油味。”
“是我抽的。”龙一站起来解释说，这个时候有必要向老外展示中国男人的绅士风度，“我不知道这里不能抽烟。”
曼森露出招牌式的微笑，扭脸交代接待员：“把烟还给龙先生。”
“可你们公司不是禁……”
“客户永远在公司之上。”曼森让接待员去取烟灰缸，同时招呼龙一在沙发上坐下。他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个红木礼盒，“不知道您有没有品尝过古巴雪茄？”
龙一摇头说自己不喜欢抽雪茄，但曼森仍旧把整合雪茄都送给了他。
“送给您的小礼物。”
核赔的程序异常简单：龙一拿着自己的身份证原件和复印件、户口本、街道派出所开具的证明和银行卡复印件交给曼森，并在赔偿书上签字，保险公司就会启动赔偿。但由于赔偿数额巨大，保险公司会在一个月内，分批将款项打入龙一的户头。
做完这些，龙一没有多留。他匆匆和曼森道了别，开着小面包就要往云水酒店赶。但曼森出乎意料的热情，执意要把龙一送上车才肯走。
电梯门口有很多保险公司的员工在排队等候，陪龙一进来后，曼森挥了挥手，他们就都不敢进来了。
电梯缓缓向一楼降下，指示灯随着楼层更迭有节奏地闪烁。曼森微笑着站在龙一身旁，面前电梯门上的金属包裹反射出优雅的中年绅士和心事惴惴的中国青年的形象。
龙一低头玩起手机，他不确定曼森清空电梯是不是想说些隐秘的事情。也许只是他多想；曼森不过是对自己表示尊敬，毕竟现在龙一已经是千万级富翁，而刚赋予他富豪地位的保险公司没理由放过眼前的肥肉。
“龙先生，”肩并肩沉默了许久，曼森突然问，“您是一位侦探？”
“算是吧。”龙一勉强答道——他向来很抗拒“私家侦探”的称呼。
“您在查一位富豪子女的失踪案？”
龙一点头，心里估摸着这老外下一步就该说私家侦探吃辛苦饭很危险生活没保障不如做份保险为自己的人生保驾护航之类的。
曼森轻轻动了动嘴唇：“那您一定要小心。”
“……谢谢。”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长篇大论，但这话听起来蛮耳熟，龙一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谁跟自己说过。
云水酒店正门前仍旧宾客盈门，龙一提前和李森通了电话，后者通知门卫把小面包放进地下停车场，然后让龙一乘电梯直接去顶楼。
和德雷特公司一样：刚出电梯，就有人站在门口引导龙一前往顶楼会议室。只不过曼森那边是女接待员，李森却安排了两个虎背熊腰的保镖。龙一郁闷地跟着他们穿过走廊，再次来到和周媛除此见面的地方，李森已经准备好咖啡茶点等他了。
他端起一个精致的瓷杯递给龙一：“刚磨好的蓝山，尝尝吧。”
龙一摆手婉拒：“******是一种利尿剂，喝多了容易上厕所。”
李森略带尴尬地放下杯子：“可我听说你挺爱喝咖啡的。”
他朝背后使了个眼色，黑衣保镖们尽数退了出去，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两个。
“有什么进展吗？”
龙一环顾四周，会议室里没有他熟悉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周阿姨呢？”
“董事长在瑞士疗养，你的所有汇报会由我转达给她。”李森摊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旋即正色道，“‘阿姨’这种称呼，当着董事长的面说说就行了，不能当真。”
“好吧。”龙一从包里取出丁超那两张照片，沿着桌沿推过去。李森拿起来看了半天：“这就是你的汇报？”
“我可没说过汇报就肯定是书面的，合同里也没有明文规定。”兴许是知道自己马上要变身巨富，龙一的口气也不自觉地硬气很多，“我的搭档通过技术手段扫描过照片上的绿裙子女孩，她和姜小姐的照片重合度最高。”
李森勉为其难点点头，算是认可他的说辞：“那这女孩在哪？”
“不知道。”
李森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那你只给我照片有什么用？”
龙一拽过果盘里的香蕉，自顾自剥开来吃：“拍照的摄影师死于车祸，线索已经断掉了。全中国十几亿人口，我再有本事也没法大海捞针。但照片至少证明，姜小姐有极大的可能还活着。”
“这不需要证明。”李森拽回果盘，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董事长始终确信小姐尚在人间，否则也不会花钱雇你去调查。”
“你正好说到重点。”龙一站起身，拿出那份合同递给李森，“我最近有些家事需要处理，希望能中止合约；如果要依约办事，我很乐意赔偿违约金。”
“所以？”
“所以，如果你们很急，就另请高明吧。”
李森淡淡地看着龙一，嘴角划过同样淡然的笑。
他的笑容与曼森截然不同：曼森的微笑让人感到毫不设防的温暖，但就是猜不透笑容背后的心思；李森的笑就简单得多，完全是轻蔑、不屑一顾的冷笑，好像根本没把龙一说的当成一回事。
“龙律师，你什么意思？”他有意无意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处爆出清脆的声响，“以为自己有了钱，就可以随便反悔？”
他话中有话，似乎知道了龙一获得保险赔偿的事情。
然而不等龙一细心揣摩，李森便宣布谜底：“给董事长办事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查清楚背景呢？你原本不姓龙姓刘、攒钱给父亲办保外就医、你的肥子搭档有精神病史、你找人查我们的董事会、你大表哥被杀留下千万保险……你真当我只是个保安队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