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故人
李森站起身，把合同塞进已经石化的龙一怀里，声色坚若寒冰：“董事长爱才，指定要你负责调查。即使我有一万个不同意也不能反对；但希望你不要辜负董事长的看重。毕竟……”
他拍了拍龙一的肩膀把他摁回椅子上：“如果你想跟云水作对，只靠钱远远不够。别说董事长看不上你那还没到账的一千多万——我都看不上。”
龙一悚然盯着李森，在这个退伍军人不大却黝黑的瞳仁里，他几乎能看到瑟瑟发抖的自己。那里面的他全身****，被李森完全看穿。
原来气场这种东西真不是靠钱就能撑的啊！脑海里有个丧气的声音嘀咕着。
李森转身坐回上首，恢复了之前保安队长的粗犷形象：“所以呢，董事长和我还是希望龙律师不要推辞，继续寻找姜小姐。薪酬的事情我们随时都可以谈，而且只增不减。当然我们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你尽管去料理家事，但一完事儿就抓紧回来调查！”
龙一默然，他已经失去了和李森讨价还价的本钱，甚至连斗嘴的勇气都一并失去了。
眼前的场景完全出乎龙一的预料：小面包开进地下停车场前，他构思的情景是把两张照片甩给李森和周媛，然后带着“老子不陪你们玩了”的傲娇表情奉上违约金，在周媛和李森大张着嘴的注目礼中扬长而去。然而现实却是龙一不仅在精神上被李森完败，本该出现周媛甚至早在他到来之前就出国了……
李森把尚冒着热气的咖啡杯递给龙一，这次他没敢再拒绝：“董事长会在国外静养一段日子，你有任何进展或者需要就直接联系我。”
他又忽然记起了什么，拍着脑袋补充说：“我平时事情比较多，明天就得去北京参加培训。所以董事长指派了一个助理给你……和司马先生，既当联络员，同时也照顾你的起居。”
龙一哑然失笑——这哪里是要照顾他，分明找了个心腹来监视自己！
这个老太太果然不是一般人，预见到了龙一可能会撂挑子。干脆先下手，让龙一无话可说。想到这里，龙一也不禁暗暗佩服起周媛的手腕。
“董事长不提前说一声就给我派助理，是不是有点……独断了？”他谨慎地选择自己的措辞，但说完后仍觉得嗓子眼发干，心虚的那种干。
李森笑了下，这次是男人特有的坏笑：“一手遮天、独断专行难道不是一个母亲的重要工作吗？我早说过，你要理解董事长对小姐的感情。”
“好吧……”
回到事务所，龙一踮起脚尖，踩着满地狼藉的空隙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坐在大沙发上，感觉整个人都像脱了一层皮。
司马高达雷打不动坐在电脑跟前，看见他回来只是抬了下眼皮：“怎么样，退了吗？”
“退个屁，要么接着干活，要么就把三角裤都赔给他们。”龙一懊恼不已，抓起太空杯灌了半瓶下去。他脱掉外套，后背已全被汗水浸透。
司马高达一下就不开心了：“这帮人到底想怎么样，非逼着咱躲去外地吗？”
“现在连躲也只能是说说了。”龙一接过他扔来的烟卷点上，“周老板派了助理来，全程监视咱。”
“我靠！”司马高达暴怒而起，惊得地上的垃圾为之一震，被气流鼓吹着散开。“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斗不过就是斗不过。”龙一大敞着抻懒腰。短短一个上午的奔波耗去他不少体力，精神上的冲击则更严重，“先忙完手头的再说；关三头后天发丧，我怎么说都得过去。”
话刚说完，他重新********，点着脚尖朝门外走去。
“你现在就去那儿？”司马高达问他。
“我找老白去！”龙一没好气地冲出事务所。
刑侦支队副队长办公室里，白强用自己的搪瓷缸为龙一冲了凉茶摆在面前。龙一看了两眼，并没有碰。
“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刚回队里，不少经验都生疏了。”白强瞅了瞅窗外的聂涛，压低了声音说，“阿玉的保外还在办，但他还差一年才能申请，批下来也得将近两年。所以你也不要着急，也别想着拿钱开路……”
龙一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不是来问罪的，你怎么查案子也是你自己的事，只要别冤枉好人——尤其是我。我只想请你透个底：关三头的事到底查到哪了？他后天出殡，我总得给我大姑一个说法吧。”
“你们两家还有来往？”
龙一目光黯淡下去：“他贪生怕死出卖我爸，我看不起他但不恨他。都是一家人，我就这么一个哥。现在人没了，埋在一起又能添什么乱？”
“也对。”白强给他让了一支烟，“都过去了。”
“那案子的事情？”
白强无奈地摇摇头：“关三头那个小区的物业是个皮包公司，装的监控大部分都是坏的。但事发当晚，有个遛弯的老头倒是看见关三头那栋楼门口闪进去过人影。可他也是因为猥亵小孩刚放出来的；你知道，那个小区大部分人都是……”
“真可惜那遛弯的不是孔老夫子。”龙一阴阳怪气地揶揄他。
白强懒得同他争辩争辩；对这个目无尊长的小辈，他一向无话可说：“现在只查到几个在逃的南方毒贩，他们曾放话要关三头的命。他吸毒贩毒多年，在道上有对头很正常，现场也没有失窃情况，所以暂时还是定性黑吃黑仇杀。只不过……”
龙一追问：“只不过什么？”
白强想了想说：“死的是关三头，队里上上下下都不怎么在意。市委又指示要尽快侦破那个出租司机劫杀案，所以……”
“所以你也不想查！”龙一轻啐了一口，既是恶心白强，顺道也恶心死掉的关三头。“我知道他黑白两道人缘都次，你们出工不出活我理解，搁着我照样这么干。可我现在实在没精力顾及这么多，那边客户跟催命似的……”
“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肯听话？国内不准有私家侦探。”白强收敛神色严肃道，“找个正经行当有那么难吗？”
龙一“切”了一声：“如果你是老板，你敢雇前黑社会老大的儿子吗？”
他随手道了个不是便扬长而去，那杯凉茶依旧摆在桌上一口没动。
刚发动小面包，白强忽然从队里小跑出来，扒住龙一的车窗说：“那个失踪案，当年家属闹得特别凶，我们老队长没办法查过几天。他去年才病退，就住在老市局大院，你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谢了，白叔。”龙一说罢就要摇玻璃走人，但白强仍扒着车窗，朝小面包远去的方向大吼：“千万别说你是谁！”
不说不就不说么，叫唤什么？说得好像我特别希望别人知道似的。带着满腹的莫名其妙，龙一开着车往市局大院所在的街道驶去。
裤兜里破小米震了一下，是白强发来的那位退休队长的资料：李火，60岁，原市刑侦支队队长，2012年5月因病提前退休。
在资料下面，白强又附了一张照片。龙一点开大图，是一位和白强一样满头皱痕的警官；身穿警常服，两道法令纹深得像美工刀刻出来的沟壑，双目炯炯有神。绝对是那种随便瞪个眼就能让犯罪分子长跪不起的狠角色。
龙一认真端详了一阵那双眼睛，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AreMySuperStar……”
破小米忽然又震起铃来，龙一定睛一看，是事务所打来的。
刚划下接听，司马高达便连珠炮似的开火：“赶紧回来！刚才云水集团那个助理打电话了，说马上就到事务所！”
“来就来呗。”龙一擦了把汗，他还以为出了什么着急的事。李森已经说过，那个助理会自己联系龙一，没想到对方却把电话打去了办公室。“他们这帮人未免太猴急了，上午才说完下午就开始监视我……话说你不是应该很生气吗？”
听筒对面的死胖子罕见地带上了几分羞赧的语气：“声音挺好听，估计长得不错，嘿嘿……”
“出息！”龙一挂掉电话，小面包鼓足马力原路返回公园路。看来那位李队长家只能抽时间再去了。
推开事务所门，地上成堆的垃圾早已不知去向，整间办公室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司马高达则在沙发上坐立不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至于吗？”龙一拉过椅子大剌剌坐下，死胖子那副新女婿上门的样子着实让他哭笑不得——这家伙居然抹了发胶。
“先留个好印象嘛……”司马高达说着说着竟又脸红了。
龙一嫌恶地摸着自己的胃部：“你确定刚才打的不是色情电话？”
哥俩正要斗嘴，忽然有人叩响事务所的门。
“龙律师在吗？”
不等龙一反应，司马高达猛地从沙发上蹦起来去开门。
“欢迎欢迎！”
门“吱呀”一声打开，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龙一回过头，缓住呼吸仔细聆听，心里则火速脑补对方的身高长相发色三围……
他抽抽鼻子，对方喷了少许Dior“真我”香水。虽然是高端品牌，但还算不上顶级奢侈品，足够高收入阶层负担。所以这个女人和李森的二愣子保镖一样，只是个打下手的。
一双范思哲黑色5公分入门级高跟鞋映入龙一眼帘，穿着它们的则是两条细长匀亭的长腿，裹着10D厚的黑色连裤袜。他循着这双美腿一路看上去，是个身穿范思哲黑色夏季职业套装、肩背通勤包的年轻女子。她留了清凉的过耳短发，妆容简洁而精致。
“靳雪？”龙一眼前一亮，“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