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黑白
良庸奇道:“又没点到我,为何这样问?”
春雨不及回答,却听门外有人对玄字号屏风说道:“按照诗会规则,姑娘有一定的思考时间,但必须亲自出来在书案上写下诗句。”
良庸听得这话,虽然不是对自己说,却忽然想到: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就真的是各自为站,屏风里的人也不能让同伴帮忙捉刀代笔了。
春雨此时才笑道:“这种点将法,原意就是如此。”
良庸点点头,他有些犯难,若是出题作诗,自己还可以抄袭在山洞里看的那些诗文,随便也就应付过去了。但这种临场发挥,下一个人无法预知前一个人写的诗,也就不知意境,包括韵脚等等。但春雨似乎对自己夸下的海口很是期待,此时根本不能表露出来。当下只好摆出淡然自若的微笑。
说话间,隔壁屏风里走出一个少女。场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这个少女的年纪与良庸等人相若,比起在场其他学子,要小上三四岁。见到众人都看向她,不禁有些慌乱,头都不敢抬地慢慢挪到书案前。
那个代表时间流逝的沙漏无声的摆在众人眼前,桌案前的少女自然也可以看见。
一时间众人屏气凝神,都在等着少女作答。
可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这道题出得的确有些偏,那少女端着手里蘸满墨水的毛笔,迟迟没有下手。
敏敏这时忽然叹息了一声,道:“这小家伙太紧张了。”
春雨也一脸担忧的点点头。
良庸奇道:“你们认识她?”
春雨点头道:“她是我们的同学,是宗学一位教授的女儿。”
这里的宗学,自然说的是南海宗学。
敏敏难得脸色显得有些关切,眼睛盯着那个小姑娘,嘴上却问春雨:“春雨,乌鸦争梅一段香,又说要黑白分明,这应该怎么接?”
春雨道:“乌鸦争梅一段香,这句诗里出现的乌鸦和梅花,一黑一白,很是鲜明,诗的意境也不突兀。想来续接的诗里也要出现一黑一白两种物事,但意境不能重叠。黑白分明,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良庸有些咋舌,的确不太容易。但看敏敏好像对诗词一道也不甚了解,便问她说:“你不会作诗?”
敏敏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不会啊,我就是来凑个热闹的。有春雨在我怕什么。”
“可这种接龙游戏,若是点到你又该如何?”
敏敏怒道:“能不能别乌鸦嘴?”
见少女已经有些羞恼,良庸连忙依言闭嘴。
却看那外面那个少女还在皱着眉头苦思冥想,沙漏中的沙子已经快要漏光了。
这时候春雨略带担忧的说道:“若是对不出来,便要喝罚酒,也不知道萱萱年纪这么小,能不能喝得了。”
“这你就别担心了,喝不了也得喝,这倚河诗会众目睽睽定下的规矩,不会因为她年纪小就饶过她的。否则怎么服众?”敏敏说道。
良庸看了一眼自己桌面上代表罚酒的大觥,目测了一下,大约是一旁寻常酒盏的三四倍的容量。对敏敏说道:“可这酒杯也太大了,别说是酒,就算是水要喝下去也够一个小姑娘受的了。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代替惩罚?”
敏敏也瞟了一眼那个酒觥,同意萧良庸的话:“一般都会有这种办法。”
良庸和春雨都是一愣,问敏敏:“什么办法?”
“我不确定,”敏敏皱着眉头,没头没尾的忽然说道,“我发现你之前说对了,这个倚河诗会暗藏玄机,不同寻常。”
“什么意思?”良庸不解。
“外面的这些男人,好像很想看到萱萱答不出来,你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了,”敏敏道,“这次的诗会,筹划者煞费苦心,似乎就是想方设法要男女双方互动。所以我猜那惩罚手段,定然又花样翻新。”
敏敏话音才落。那沙漏里的沙子已经流光。此时有人负责敲响铃铛,盯的一声脆响,握笔兀自犹豫的少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众人。
这时,那一开始发言的男子长身而起,对那少女道:“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虽然慌乱,却也没有过于失态:“我叫陈译萱。”
“译萱学妹,”那男子说道,“你未能在指定时间内答出子枫兄的上句。按与会规则,应当罚酒一杯。”
说着,便有人在一个新的大觥中倾满琥珀色的酒浆。由那个男子亲自端过去,递给陈译萱。
陈译萱看着那个巨大的酒杯微微一愣,有些为难的说道:“学长,我喝不了这么多酒。”
场间忽然一片哗然,众人都纷纷表达不满,意思大约是对不出诗就必须认罚之类的话。那个男子也微笑不语,只是举着酒杯不放下来。
敏敏冷笑一声道:“一群蠢猪。”
良庸不知她为何这么说,奇道:“怎么了?”
“他们知道这小女孩年纪太小,不会自己一个人来,”敏敏道,“你看那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在二十岁上下。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博得那些与他们年纪相若,在十七八岁的女学生的注意。而不会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这般起哄,就是在等带萱萱来的人出言相救,他们好趁机再得寸进尺。”
“要是没人救她呢?”
“那就没办法了。”敏敏忽然长舒了一口气,“而且要救他,除了罚酒必须得自领,还要能够对得上那句诗。”
良庸正动了要帮那女孩的念头,却没想到还有这个条件。他根本对不上那句诗。
这时迟迟不见隔壁玄字号屏风背后有动静,敏敏眉头微皱:“怎么搞的,还不说话?”
起哄的声音,渐渐有些夹带了嘲讽。陈译萱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看上去并不是十分熟悉这种场合,已经显得有些慌乱。
萧良庸见状,心下不忍,再也按捺不住,高声说道:“请问,有没有什么别的惩罚方法?”
外面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们这扇屏风。
有人说话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刚刚才说过屏风后都是女子,怎么说话的却是个男人?
写下“乌鸦争梅一段香”的那个什么子枫兄高声应道:“方法自然是有,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萧良庸问。
“屏风后,都是各地宗学的女同学,仁兄为何也躲在屏风背后?”那子枫语气中不乏讥诮之意,“若想英雄救美,还请仁兄现身。”
萧良庸这下愣住了,看了敏敏一眼,敏敏脸色不善,说道:“你自己想出风头,怪得了谁?”
被她一激,萧良庸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只不过这次不是对敏敏,而是对外面这些人。如此为难一个比他们都小的姑娘,实在有些让人看不下去。当下也不犹豫,起身向屏风外面走去。
屏风被店家撤开,众人见是天子号隔间有人出言相救,都有些好奇。毕竟这个位置是倚河店二楼最好的位置,也就是今日诗会最好的位置。想来里面的人定是非富即贵。
却没想到走出萧良庸这个年纪如此之小的瘦弱少年,那子枫先是一愣,随即改口:“敢问贤弟姓名。”
“我叫萧良庸。”
“为何要躲在屏风后?”
“我没有躲,只是一开始并不知道你们的规矩。”萧良庸毫不示弱,直来直去的说道,“有一件事我想问你,罚酒可否代饮?”
子枫已经猜到这是少年人想出风头,但本来他们拟定是要逼得屏风背后的女子出言相救,之后再炒热诗会气氛,谁知道半路杀出萧良庸,岂能让他如此轻易就得手:“贤弟若是怜惜这位译萱学妹,即可替她饮酒。只不过先要能对出在下的诗句,并且,代饮罚酒,需是原来的三倍。”
萧良庸一怔,他没想到居然是三倍。他自己喝不了那么多,只想问问看惩罚规则如何,况且他也对不出来那句诗。此时却又怎么下得了台。
屏风后的春雨一脸急色,对敏敏说道:“曹姐姐,还不快点想办法帮帮他。”
敏敏也有些担忧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萧良庸,但是看他为其他女子出头,心中有气,哼了一声道:“是他自己要作死,怪得了谁,而且大庭广众千目所击,怎么帮他?”
子枫见萧良庸不语,心下已经猜出八九分了,这个少年无法续接下面的诗句。当下更是逼得紧:“贤弟这罚酒,饮是不饮?若是不饮,还请退回座位。仍旧由译萱师妹认罚。”
良庸看了一眼陈译萱,她的眼神很是慌乱无助,根本读不出什么其他意思,萧良庸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不忍心转头就走,正要端起酒杯。
那子枫看的真切,萧良庸这是要豁出去替陈译萱挡酒,但他怎能容他出这风头,伸手一拦说道:“恐怕不妥,贤弟还是得先对出这句诗再饮酒吧。否则若是对不出来,罚酒饮了也无用。”
这下良庸被他逼得进退维谷,要喝,就得先对诗,可他仓促间对不出来;不喝,又实在不忍心。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就在这骑虎难下之际,萧良庸只听身后传来春雨的声音:“不知是否可由我来接续诗句,他代饮罚酒?”
春雨的声音本就十分温柔,恰如那润物无声的细雨,浇灭了场间所有人心头的浮躁。循声看去,只见春雨一身淡蓝色的衣衫款款而出,走到萧良庸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微笑着看着子枫和其他众人,宛如一束雨后初生的荷花般清丽绝俗,所有人一时间鸦雀无声,都忘记了答话。
春雨的气质的确出众,站在那里亭亭玉立,良庸只觉得春雨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一时间竟无人答话。
春雨又再次问道:“可否由我代答,由这位公子代饮?”
子枫如梦方醒,一脸惊喜之色看着眼前这个让他惊艳的姑娘,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姑娘芳名,师承何处?”
“劳动学长询问,”春雨淡然自若,“南海城,李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