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夺魁
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听那琵琶声不知从何传来,由低到高,自一开始那锵然一声后,就如同水漫金山一般,声音渐渐在众人之中散开。节奏声调凄婉动人,那声音仿佛一个女子在你耳畔默默呢喃,又仿佛在跟你诉说着她坎坷的命运。
曹诗敏和李春雨对视一眼,这曲子弹奏之人应当有些功力。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被这曲子吸引,默默聆听。
那琵琶曲忽然从凄婉,转为清越,渐渐攀高,却不刺耳。如果一开始只是一个人在哀怨的诉说,难免还有自怨自艾之嫌。但此时听来,却那女子在向众人傲然叙述这自己孤独的一生,所谓曲高和寡,弹奏者技巧精妙固然是好,但若超然凡尘之外,又会显得清冷寂寞。
李春雨对这种曲子最是能产生共鸣,她不知为何,竟然能听出曲后琴师那骄傲却不甘的心情。
曲子的音调渐渐走入尾声,那曲调中充满了疲惫和不被理解的痛苦,仿佛一个人在绝境中艰难跋涉,终于来到了终点,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
只听又是锵然一响,曲罢收声。
这时在场众人,无不被那弹奏者高超的技艺和其中携带的浓烈情感所染,随着曲子的走势,他们的心情也跟着高低起伏,到得最后,许多屏风中隐隐传来抽泣的声音。
当此之时,正是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
李春雨也是一声叹息,仿佛不胜感慨。就连曹诗敏,也听得怔怔入神。
唯有萧良庸此时神志模糊,那曲调在他听来,最多也就是十分新奇的东西。他自然是从来没听过琵琶弹奏的,加上酒气上涌,竟冒出一句:“怎么没了?”
喝醉的人,说话就是会比寻常大声一些,当时四周寂静无声,每人都觉自己耳中余音绕梁,还在品味。却被萧良庸一语惊醒,仿佛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
曹诗敏愤怒的转过头来看着他,却见萧良庸恍若不觉,张着嘴冲她傻笑。
她只得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不过正好,众人清醒之后,那天青色长袍的男子再次朗声道:“方才一曲《三生石》,就是本次二龙夺珠的题目。请各位同仁依据自己感受,立意题材均自选,放手一展才华。时间,也是以一个沙漏为限。”
原来这曲子叫做《三生石》,而这诗会竟能想到用这作为题目。风雅又不失新颖,众人听得,便按照先前说过的二龙夺珠的办法,以桌为单位,分别作诗。
这首《三生石》的确动人心魄,催人泪下。可选的切入角度倒是不少,但不外乎咏物、喻人,叹惋这几个方面。时间有限,推陈出新也不容易,大家不愿浪费时间,不少人已经开始或闭眼沉思,或用手指轻轻打着节拍,甚或有些才思敏捷的,已经在低声自语。
且说那场外,祝子枫心中却有不同计较。方才李春雨技惊四座,也艳惊四座。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众人都在搜索枯肠以词曲为中心作诗,他却想借此机会为佳人作一首诗。但是不能表露的太过明显,还得贴切刚才那首曲子,思量片刻,便有了腹稿。
他那一桌,论起才华,几乎没人跟他能够相提并论。于是这一桌执笔之权,自是留给他了。
祝子枫心中已打定主意,更不耽搁,起身就到那书案前,挥毫书写。
其他人见他如此捷才,都不免惊讶。唯有那天青色长衫男子一脸平静,待得祝子枫诗成。便让店家收好,敬送给屏风内。
过不多时,有灵感的都写出来了,写不出的,见时间不够,也就不再勉强,而是开始欣赏从屏风里拿出来的佳作。
这时祝子枫一直盯着天字号屏风,就等着李春雨的诗,不知道是否和自己心意相通。越想越是紧张,手心都冒了汗,自己诗上表露之意虽说不甚直白,但在场众人应当都能听出来,如果只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自己又该何以自处?
时间已到,李春雨所在的屏风居然毫无动静。众人都是奇怪,刚才那个文采飞扬的少女,莫非才思枯竭,作不出诗来了?
这时那天青色长袍男子走到屏风前,问道:“春雨学妹,你的诗写好了吗?”
却听里面传来那个温柔的声音:“抱歉,我被曲音所感,情难自已,实在无法作诗。”
众人相顾无言,虽然也有震惊,但是都可以理解,毕竟刚才他们比李春雨都年长,尚自沉浸在曲声中不可自拔。李春雨毕竟年幼,虽然才华横溢,但心境上还是脆弱了一些。当下也都不再过问。
可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尴尬的局面。
屏风内已经选出男方代表作品,毫无疑问就是祝子枫。以才力而言,确实无人可出其右。
但在外面坐着的人却有些为难,他们刚刚才听过那首《黑白分明》,心中早就把女方魁首给了李春雨,现下李春雨弃权,其他人的诗句如何能入他们的眼?正是好比尝过山珍海味,听过仙乐神曲之后怎么还吃得下粗茶淡饭,听得进山歌村笛?
诗会赛诗,双龙夺珠,已经被祝子枫和李春雨斗诗抬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众人抱着宁缺毋滥的想法,商量之后,觉得只有祝子枫的《想容》可为今晚魁首,其余皆无法与之抗衡。
因为《想容》是别女方选出的男方代表,屏风里倒是也没有传出反对声音。于是到了最后的环节,便是夸诗。
夺魁者可以将自己的诗念给大家听,并解释自己作诗的用意和心境。这是诗会特意安排的最后环节,今日有许多的宗学女生,青年男女借这种诗会之名,互相认识,互诉好感,也是常事。
当下祝子枫应声而出,天青色长袍男子见自己组织的倚河诗会到此都十分圆满,可谓宾主尽欢,加上夺魁者为永安宗学,自然也是十分欣慰。当下让出场间中心位置,以便祝子枫夸诗。
可是没想到祝子枫径直走到天字号屏风门口,朗声道:“春雨姑娘,祝子枫敬你才华,今日侥幸夺魁,所作一首《想容》还请姑娘指教。”
众人一片哗然,祝子枫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这首《想容》必定就是为李春雨所作,只不过借此机会表达了出来。
虽然有些唐突,但是不失风雅。这些学子们惊诧过后连连点头,其他屏风背后的女子们也对祝子枫突如其来的直接,极为感兴趣。有些屏风已经被悄悄拉开,都是为了方便看这难得一遇的表白。
屏风内李春雨先是一愣,她没想到这祝子枫竟有如此勇气,当着倚河诗会众目睽睽,就对自己表达爱意。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实在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如若拒绝,那会让祝子枫当众难以下台,可是如果让他念出诗来,这倚河诗会已经暧昧不明的气氛,极有可能就会将她推向祝子枫。
正在犹豫,突然自己的手被一人握住,回头看时,竟是萧良庸。
萧良庸此时正是酒劲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睁着连聚焦都困难的双眼,对李春雨道:“让他念。”
李春雨看着萧良庸那跃跃欲试的眼神,心下微怔。
曹诗敏小声说道:“你胡说什么,怎么能让他念,要是当众表白,他又是魁首,我们如何自处?”
萧良庸沉默数秒,脸色竟然露出一丝狞笑:“尽管让他念。”
曹诗敏和李春雨见他这样,以为是酒醉胡言,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春雨只好听了他的话,对屏风外的祝子枫说道:“公子请念。”
正如同李春雨和曹诗敏刚才担心的那样,众人听得李春雨同意,也都纷纷认为她对祝子枫尽管未必喜欢,但至少并不厌恶。却又怎知李春雨是左右为难,加上萧良庸在一旁怂恿,才无奈答应的?
祝子枫得到佳人鼓励,精神一振,眉宇间神采飞扬,朗声念出了这首《想容》:
“不堪萧瑟对野渡,寂寞孤傲寒江诸。摇手休问玲珑枝,尔是汉陵第几树。”
这首诗的意境,虽然初时显得有些凄凉,但细想之下,这是祝子枫用于表白的诗句,也是用于夺魁的诗句。每一句诗不但表露了自己对佳人的仰慕,竟然也切合了刚才哀怨婉转的曲声,就连四周的环境,都让他囊括了进去。而且“寂寞孤傲”仿佛是在说那个琴师,又仿佛是在说李春雨。最后一句更几乎等于直接向对方发问,自己仰慕佳人,佳人可有意乎?
众人听得,细细品味之下,都觉得这是一首难得的佳作。
就连李春雨在里面听来,都不得不承认祝子枫的才力确实惊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面对临时出题,就能做到切题夺魁又像自己表白心意。
可是当此之时,若没有不速之客,岂不是显得太过平淡?
只听萧良庸朗声笑道:“不好,不好!”
祝子枫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原本就不确定萧良庸和李春雨的关系,现在他又公然站出来和自己做对,让他心中怒火万丈。但是当着李春雨,却不便发作,当下压抑着怒火,问道:“哪里不好?”
萧良庸一把扯开屏风,就这样站在李春雨身前,直面祝子枫。说道:“小家子气,如果真要表白,何必这么遮遮掩掩。”
祝子枫的诗,在仓促之间写成,形神兼备,而且做到了切题和表明心迹,谁都不能太过苛求。眼下看萧良庸突然半路杀出,都纷纷以为这萧良庸也对李春雨有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在宗学学生之间,并不难以理解。但这倚河诗会,谁也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萧良庸和祝子枫正面碰撞,一时间,在场众人的心仿佛都被提了起来,一眼不眨的看着那两人。
却听祝子枫说道:“既然在下的诗难入萧兄法眼,不如就请萧兄也作一首,让在座众人公平论断。倘若萧兄能够胜我,再嘲笑也不迟。”
这是战书,祝子枫年纪比萧良庸大,一直称他为贤弟,但此时却叫他萧兄,显然已经将他当作对手看待。刚才良庸为陈译萱挡酒,连一句诗都对不上来,此时要他作诗,没人认为他能做到。祝子枫在面对有人故意搅局的情形下,还能不失风度,让屏风后面许多女子连连点头,竟然对萧良庸这一个少年的感官反而差了许多。
李春雨听得有些着急,萧良庸并不擅长作诗,被祝子枫用言语逼住,岂不也是左右为难?她知道萧良庸是为了自己出头,自然也不想让他受辱。左思右想正要开口,却听到萧良庸的声音骤然响起。
“好!也算公平竞争,只是不知如果我写出诗来侥幸胜了你,却又如何?”
祝子枫怒极反笑,“倘若大家公平论断,你能胜我。那这诗会魁首,便是阁下。祝某技不如人,立刻就走,绝不纠缠春雨姑娘。”
萧良庸仿佛成竹在胸,就等祝子枫这句话,当下朗声笑道:“笔墨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