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雨
店家巴不得有这种文斗出现,越热闹,倚河诗会的名头将来就会传的越响。立刻就有笔墨纸砚奉上,几个店小二抬来一张桌子,不一时便摆放好文房四宝,只等良庸下笔。
萧良庸毫不迟疑,拿起毛笔。
众人都是一愣,这个少年方才不能对诗,怎么此刻连想都不用想就能动笔?
果然,似乎是印证了他们心中的想法,萧良庸又停了下来,没有落笔。
祝子枫冷笑一声,岂能容忍萧良庸拖延时间,正要说话。
萧良庸却突然抬起头来说道:“我酒喝多了,写不了字,谁来帮我一下。”
没人想到他是因为这个理由停笔,但也没有人愿意给他帮忙。
原因无他,此时祝子枫和萧良庸已成正面交锋之势,帮了萧良庸,就等于站在祝子枫的对立面。而实际上没有人认为萧良庸可以胜过祝子枫,自然,良庸发问,也就无人敢应。
可就在此时,突然一个稚嫩的女声响起:“我来帮你。”
大家略微有些意外,此时竟真有人愿意光明正大的站在萧良庸那一边。
说话的人,竟是陈译萱。小女孩比良庸年纪还要略小,众人向来,应是感念萧良庸仗义相救,这才前来帮忙。
萧良庸却不多想,把毛笔递给陈译萱:“多谢。”
陈译萱朝他一笑,悬腕停笔,只等良庸发言。
此时众人才发现,这个少年似乎不是在装模作样,而是真有其事。祝子枫也一脸狐疑的看着他,心下怎么都不相信刚才一句诗都对不上来的家伙,现在仓促间能作出比自己还要好的诗。
当下众人屏气凝声,场间静得只有窗外富川河滔滔奔流而过的水声。
只听萧良庸朗声念到:“
楼外微微深静异,酥雨飘落惹木啼;
绝非残梦绕耳目,今朝新人误子迷。”
萧良庸念到此处,忽然停顿了一下,李春雨随着他慢慢念出这首诗,眼神从担忧变得惊讶,随即越来越亮,惊喜的看着萧良庸。
在场所有人,心境的变化与李春雨并无二致,祝子枫也是一脸惊诧,但大家都能听出来,这首诗还没有完。
接着良庸声音复又响起:“
江畔幽幽情开窦,阑珊独卧笠羽泥;
空看浮物钻水尽,不觉情鱼久立急。”
满座寂然,无敢哗者。
不知是酒意使然,或是因为酒意才让萧良庸显露了本性。曹诗敏和李春雨惊讶的看着萧良庸环视四周的傲然神色,顾盼之间意气风发,哪里还有半点她们在富川河畔初次遇见他时那种无赖小贼的模样?
没人能反应过来,因为,这首诗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胜过了祝子枫的诗。
李春雨也是惊喜交加,却又被这首诗的意境吸引,默默念了一遍,有些失神的问道:“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萧良庸没有看她,而是看着桌上那首诗,微笑道:“春雨。”
李春雨以为良庸叫她,愣了一下。
但随即她立刻反应了过来,这首诗名字就叫《春雨》。
这时候,众人也都醒过神来,再细看那首《春雨》。
简单直接地对心目中佳人的赞美,到表露自己的心意,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又不失诗意。
诗句的描述,加上李春雨刚才清丽出尘的气质,的确恰到好处。
此诗此景,此情此意,当真是美不胜收。
方才萧良庸说,小家子气。
又说,真要表白,何必遮遮掩掩。
这首诗就叫春雨,就是为春雨而作。
空看浮物钻水尽,不觉情鱼久立急。
果然直接,果然坦荡,果然气度不凡。
喜欢就是喜欢,直说就是。
萧良庸没有再多说什么,但不知为何,场间刚才那些认为他无法作诗的人都被惊讶的说不出话,或者不敢说话。
之前《黑白分明》时,那天青色长袍男子就说过:好一对金童玉女,好一首《黑白分明》。
此时所有人,竟都情不自禁冒出了同一个想法。
好一首直截了当的《春雨》。
祝子枫的脸色极为苍白,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想要开口说话,嘴唇却微微有些颤抖。
萧良庸却盛气凌人的说道:“如何?”
他的声音很轻,祝子枫全身一抖,仿佛吓了一跳。这才看向良庸,百感交集。
如何?
自然是技不如人了。
技不如人又该如何?
祝子枫转身推开众人,就此离去,只是脚步有点踉跄,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从萧良庸念完这首《春雨》之后,就没人说过什么。
此时还是那天青色长袍的男子率先开口:“恭喜良庸贤弟,以一首《春雨》夺得今晚诗魁。”
众人看着萧良庸略显稚嫩的脸庞,和落荒而逃的祝子枫。纷纷心想,这倚河诗会,当真是高潮迭起,果然不虚此行。
新的诗魁产生,自然要上前劝酒,可萧良庸却毫无征兆的向后倒去。
这是酒劲发作了,李春雨吓得连忙伸手去扶他,良庸毫无知觉地倒在了李春雨的怀里。
没人知道的是,在倚河客栈三楼雅间的一个房间里,坐着几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也是一身文士装扮,为首的,却是薛通山。
薛通山看着自己手里萧良庸刚刚写下的诗,心里忍不住的一阵好笑:这小子用了那个地方的东西,只不过为什么那么多好诗不用,非用一首这么偏门的东西。他确信自己都没见过这诗,若不是他知道萧良庸的来历,恐怕也会认为这是某个才华横溢的天才少年所作。
此时场间有人开口:“通山兄,这个小兄弟真的是你的弟弟?”
薛通山笑道:“怎么,不行吗?”
“你们一个姓薛,一个姓萧,怎么会是兄弟,何况以前也没听你提过啊。”
薛通山还是笑:“一见如故,八拜之交,不行吗?”
此时萧良庸若是在场,一定会奇怪自己什么时候跟他八拜之交过。
场间众人纷纷笑道:“行行行,怎么不行。诗赋风流,你这弟弟的确有你年轻时候的风范。只怕这一首《春雨》足够让他抱得美人归了吧?”
薛通山一副有弟万事足的恶心模样,抚掌笑道:“舍弟年幼不懂事,胡作非为,让各位老师见笑了。”
其中另一人也笑道:“别显摆了,都知道你弟弟才华横溢。”
又有一人叹道:“空看浮物钻水尽,不觉情鱼久立急。如此直白的情话,一个少年人竟然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实在让人惊讶。”
“好了各位,”薛通山道,“现在可否同意让舍弟进入永安宗学就读?”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薛通山忽然邀请他们前来参加倚河诗会,就是让他们见见这个叫萧良庸的少年,他们自己也存了考校的心思,只是现在看薛通山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岂能让他称心如意?
当下有人说道:“文试自然已经过了,可宗学到底还是修行的地方。虽然通山兄以自己作保,可事涉宗学,我等也不能徇私。”
“还要怎样?”
“我认为,至少还应有一场武试。”
薛通山不乐意了:“我已经说过舍弟从未修行,如何武试?”
此时第一个说话的人意味深长的笑道:“莫急,我们只考校他对修行一道的悟性,不用动武。”
薛通山奇道:“这倚河诗会是个绝佳的文试场合,那武试场合又哪里去找?”
“呵呵,通山兄有所不知,这南海城林将军莅临本县,有意为他的次女林彬燕考校一番永安城的少年英才……”
其中一人哼道:“这老匹夫,南海城还不够他挑的。难道想把南方的少年俊杰一网打尽不成?”
“兄台这可就料错了,你当这南海将军何许人也?考校的意思自然不是择婿这么肤浅,我想,永安县中若有少年英杰可以脱颖而出,前往南海宗学进修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众人闻言一愣,复又哈哈大笑。
“通山兄,把这次考校当做武试,你看如何?”
待得集会散去,良庸一行人回到临风客栈。
但是这时候,萧良庸因为酒劲发作,已经昏睡得不省人事,连马都骑不了,还是让几个女婢抬回来的,幸好年纪尚小,他又偏瘦,所以也不费力。
曹诗敏和李春雨二人看着昏睡的如同一条死狗一样的萧良庸,相对无言,这哪像一个刚刚技惊四座的倚河诗魁?
李春雨到现在心跳都难以恢复平静,那首《春雨》,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不住地轻叩着她的心扉。萧良庸难道真的如他的诗所说那样,喜欢自己吗?
看着不省人事的萧良庸,忽然有些伤感,该不会只是他喝醉了酒,为了替自己解围,才写的这首诗吧?
少女眉宇间忽然多了几丝愁绪,叹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回到临风客栈安顿,正不知道应该吧良庸放到那个房间。这时候林彬燕却忽然出现了,问春雨和敏敏道:“这是怎么了?喝成这样?”
让林彬燕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两个姐妹居然都没说话,不但没回答她,连眼神都是涣散的,仿佛没看见她一样。
林彬燕看着两个失魂落魄的少女,和不省人事的萧良庸。完全不明白怎么去了一趟倚河诗会,就变成这副模样。
当下李春雨和曹诗敏都心不在焉的跟林彬燕打过招呼,便各自回房,只是临走前,都忍不住回头深深的看了萧良庸一眼。
林彬燕只觉得莫名其妙,看着死狗一样的萧良庸,怒上心头,让婢女把他抬到一间空房间:“把他摔到床上去。”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贵女是何用意。
“让他好好醒醒酒,”林彬燕脸色不善的冷笑道,“再去给我准备一盆凉水。”
几个婢女花容失色,她们最不敢招惹的,就是生气时候的林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