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如山如海
且说良庸一人出到天青楼门外，不由觉得好生扫兴。
想走，却发现马车不知道被停去了哪里。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街道上，不由得生出寂寞清冷之意。
他轻轻甩了甩头，不想让这种消极的情绪占据自己，心想无非就是个花魁娘子，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修行要紧。
想到此处抬腿就走。
待得他走出几步，才想起来，自己并不认路。
对啊，这一天都是薛小川带着自己，又是在马车里，自己怎么回去呢？
他不由得站住了，在灯火通明的街道旁，不知所措。
这时，脑海中那辆驿馆马车一闪而过，他精神一振，不如就去打听一下那个驿馆所在地？反正听林彬燕说过，她是南海城的人，说不定能打听到。
其实他却没想过，自己随便找人问问路，也能回到薛府。少年心性，就是爱给自己找借口。
良庸此时觉得有了去处，精神也就回复过来。当下拉了天青楼的一个小厮，问道：“你知道……南海城林家的人，住在哪里吗？”
小厮正忙于奔走接客，被他一问也有些愣，但是这些小厮，都是天青楼长年累月培养出来的下人，眼光之毒不是良庸能想象的。这小厮只是片刻，便认出眼前的少年是刚才和薛小川一起从那马车上下来的少年，虽然不知道为何进去不久就离开，但是也不能得罪。当下恭恭敬敬的告诉了萧良庸南海林家的暂住点。
良庸心满意足的放开他，自己朝林彬燕所在的地方走去。
不想林家所住的驿馆并不在闹市，当时天色已晚，良庸越走发现越黑。正自有些提心吊胆，就看到了那个驿馆。
因为驿馆旁边有许多军士守卫，和当时临风客栈的情形如出一辙。良庸心想这肯定就是林彬燕住的地方。
当下上前，这次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十分有礼貌的问那个军士：“请问，这里是南海城林家吗？”
那军士目不斜视，根本没理他。
萧良庸岂肯罢休，道：“我来找林彬燕，哦，就是你们的林二小姐，麻烦你通报一声。”
那军士这才看了良庸一眼。
是个普通少年，毫无出奇之处。军士心下起了怠慢的心思，就算永安有人来拜访林家，也都是些大人物。一个少年步行前来，连辆马车都没有，这军士便不想浪费时间。
“滚。”
萧良庸一愣，自己好言相问，这人如此不讲理。他本来就在天青楼憋了一肚子的火，当下也不再说话，绕过这个军士就往里走。
可他哪里进得去，这军士萧良庸如此不知好歹，心下打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探手拦住这个少年，正要用力把他往外扔出去。
谁知萧良庸也知道不可能轻易闯入，暗地里憋足了劲。那军士一发力，良庸竟然一动不动，反而向前了一步。
军士一愣，出乎意料。手上再次加力。
良庸不敌，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少年的争强好胜之心已经被激了出来，暗暗咬牙，又向前了一步。
军士真的有些惊讶了，这个少年力气怎么这么大。
但是良庸的举动，已经称得上擅闯林府。他不再留手，另一只手提起萧良庸的后颈，像提小鸡一般提起来，呼的一下就扔了出去。
萧良庸摔得七荤八素，可兀自不肯服输，再抬起头来时，眼神里已经多了一丝倔强，一丝凶狠。
他猛然爬起来，全力奔跑，身体像一颗炮弹般撞向那个军士。
那军士本就没有想到这少年竟如此不屈不挠，加上这少年奔跑的速度好像有点过于快了，他只看到眼前一花，就被萧良庸撞了个满怀。
披盔戴甲的军士，就这样被萧良庸撞得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站立不稳。
那军士恼羞成怒，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出，这下使了全力。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萧良庸踢得撞到了街道另一边的墙上。
这一下是真的非同小可，萧良庸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一时间再也爬不起来了。
萧良庸哪里知道，这个军士在前几下没有下重手，也是在担心，毕竟是来找二小姐的，万一是个什么宗学子弟，自己也吃罪不起。只不过几下交手，就知道这少年虽然力气挺大，但毫无灵力，心下也就放心了。
既不是达官显贵，又不是修行者，那还怕你作甚。
所以这一下着实踢得良庸不轻。
这时候惊动了门里的一些巡逻卫士，走出来看了趴在地上的萧良庸一眼，问那个军士：“怎么回事？”
“禀将军，有人意图擅闯大门，被标下击退。”
那个什么将军扫了一眼萧良庸，看不出什么出奇之处，但是年纪却太小，疑惑：“这么个少年郎来闯林府做什么？”
这下那个军士一愣，没想到竟然自己的长官还会多问一句，但他不敢撒谎：“禀将军，他说是来找二小姐的。”
那个将军一怔，看了看萧良庸，忽然想起前些天二小姐的一些吩咐，脸色一变。正要说话。
却见萧良庸挣扎的爬了起来，冲他们这边说道：“再来打过！”
将军倒是乐了，这少年也有点意思，当下道：“小子，你在找死知道吗？”
“知道打不过你们。”萧良庸揉了揉脑袋，却还是说道，“但我就是要打。”
“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心情很不好！”萧良庸大声道。
那将军来了兴致，没想到这少年会说出这样的理由。他是修行者，仔细看时，很容易就分辨出萧良庸浑身没有灵力，只是个普通少年，必然不是宗学子弟。心想二小姐在永安怎么会有这种朋友。当下也不欲为难：“小子你走吧。二小姐是不会见你的。”
说罢转身就要回府。萧良庸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对方不理自己，就好比是一拳打在了空中无从着力，那种上不上、下不下的感觉十分难受。
但这将军的话让良庸心中一动。什么叫做二小姐不会见自己？说明林彬燕知道可能自己要来，提前吩咐过了。
那个将军最后的话让他认为，林彬燕可能吩咐了他们不让自己进去。
他心里就像堵了一团棉絮，不由自主地想起林彬燕和自己相识一场的经历。
富川河畔的争执，临风客栈的温柔，嬉笑打闹的夜晚。
当然，还有那个不辞而别的清晨。
他想起了在临风客栈临走前，那些人议论的话。
千金小姐们一时兴起，对他感兴趣也是有的。
曲意逢迎，诗词歌赋，当不了饭吃。
大小姐的好奇心耗尽，自然也就打回原形了。
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愤怒，但少年觉得一种莫名的情绪堵在胸口，无法言说。
他对林彬燕的情绪，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他刚出到外面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林彬燕。而且少年男女相处，极易产生感情。
他只知道，自己有点想她。
他以为，林彬燕应该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但现在，好像不是的。
不，应该说，显然不是。
他忽然发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在薛通山出现邀请自己入府之前，他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没有慌乱，没有害怕，什么都没有，只有好奇。
这是不正常的，他自己知道，他也曾经有过戒备，有过担忧。但那些情绪，都随着跟林彬燕的相处，慢慢消失了。
因为他的迷茫，他的孤独，他的小心翼翼，他的瞻前顾后，他的一切负面情绪，都随着林彬燕的出现，寄托在了这个刁蛮，凶横，温柔可爱，落落大方的少女身上。
他那天晚上睡前对三个女孩的评价，其实并不是对三个人。
而是对一个人。
林彬燕。
良庸一时间各种心绪一齐涌了上来。这将军最后一句话，里面显露的林彬燕的心意，让他一直强自压抑的那种来到新世界的迷茫和孤独，那些最浓烈的负面情绪，变得无处安放了。
所有的迷茫，恐惧，戒备。
当然，还有无法言说的，淡淡的，委屈。
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火山爆发，汹涌地从他胸腔喷出，瞬间占据了他整个脑海，整个身体，整个人。
那个将军正要抬腿回府，忽然觉得腿没办法抬起来了。
他只感觉身后传来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这种气势，几乎在一瞬间，就从无到有，再到宛如实质，将他压的喘不过气。
自己是先天高手啊，能有这种气势，是什么境界？！
将军猛然转身，但是当他转身时，那股气势已经无影无踪了。
就像突然涨潮的海浪，猛然打在海滩上，接着又迅速的退了下去。
将军环视四周，发现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有，但是他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因为那股强横的灵力，毫无征兆，却庞大无匹。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种灵力和他一般感觉到的其他高手截然不同。
混乱，庞杂，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危险，一种不可控的危险。
他等了又等，这种气势也没有再出现。
将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寒湿重衣了。
萧良庸不知道这将军为什么忽然转身，为什么很惊慌的四顾张望。
他没心思想这些，他刚才只想大喊林彬燕的名字，很想问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很想说，我有点想你……你呢？
但他没有说。
他已经有些发热的眼眶，慢慢地冷却了下来。
平静的开口说话，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粘稠，就像水放的太少的粥，搅都搅不动：“请你帮我带句话。”
那个将军有些奇怪，这个少年要干什么？
萧良庸此时，又想起林彬燕说过的话。
跟我去南海吧。
我明天要回永安，你怎么办？
萧良庸心情越来越平静，发热的身体也不再那样充满了力气，反而，越来越冷，冷的他感觉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落花有意，但流水无情，怎么办？
不知道，萧良庸心想，但是我应该回家了。
“请你告诉她，我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