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单
在他向达达利亚提问要不要去上学之前，沃瓦尔曾向他建议，应该为达达利亚寻找一位家教老师。
达达利亚虽然年纪不大，但教育也不能落下。鉴于莱尔维亚并没有真正表明他的身份，沃瓦尔提议时便没有将他归入希里亚尔特继承人的范畴，需要学习的课程范围也大大缩小了。
莱尔维亚一想，或许是这样的。不论如何，对于孩子来说，教育非常重要。
于是他叮嘱沃瓦尔，找个时间问问达达利亚的意愿。
沃瓦尔的时间挑得很好，就在他跟愚人众士兵会面时，对方走了没多久，他就拿着一张单子出现在门口，屈指敲了敲门。
莱尔维亚道：“进。”
严肃的管家走进房间，递上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条。
“这是达达利亚少爷的意见。”沃瓦尔道。
莱尔维亚将搁在腿上的书合上，放到一边，伸手接过沃瓦尔递来的纸条。他向后一靠，挑了个舒适的姿势，将字迹稚嫩的纸条举起来，摆出品读的态度。
第一：要很温柔。
嗯，第一条很正常。害怕受到老师的苛责是人之常情。
他这样想着，将目光划向第二条。
第二：身高不高。
莱尔维亚：？
他又看了一遍，开始琢磨达达利亚写下这条的用意。
这个“不高”的范围非常暧昧。如果是以达达利亚的视角来划定标准，长得“不高”的家教老师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但如果是一般标准，还可以进行筛选。
不过说到底，家教老师跟高不高有什么关系？
一旁的沃瓦尔俯身说道：“或许是因为身高会让少爷有压迫感，因此需要尽力避免。”
莱尔维亚想起了自己的身高，一时间有些沉默。他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小孩能跑能跳能翻窗户，会害怕长得高的？
但就算真如沃瓦尔所说，自己也没法把自己削短一截。
他单手支着脸，将视线挪到第三条上。
第三：非常强。
莱尔维亚捏着纸条，眼中浮现了深深的困惑。
非常强？
什么强？哪里强？打架还是吃饭？
因为表达词汇量不多的关系，达达利亚列出来的每一条都很简单，字迹歪斜却坚定，严肃认真的态度几乎快要从纸上溢出来了。
正因如此，才足够迷惑。
莱尔维亚深感自己果然还是不太懂小孩脑袋在想什么，认命地看向最后一条。
第四：要有神之眼。
“神之眼”这几个单词的笔迹很重，看得出来这是达达利亚最想强调的。但在这个世界，神之眼拥有者数量不多，甚至可以说得上稀少。人类之中能获授神之眼的人寥寥无几，得到神明注视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也是每一个提瓦特人的常识。
既然是常识，还能指望自己的老师有神之眼吗？
再往后就没有了。莱尔维亚读完这张清单，将纸张叠起来放回桌子上，提出了一个灵魂问题：“沃瓦尔，你觉得他想找什么老师？”
严肃的管家面色严肃地鞠躬，用严肃的语气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认为，少爷想找一位格斗老师。”
*
是的，达达利亚想找一位沙包。
简而言之，庄园的生活太平静了，他有点皮痒（误），想找个沙包打发打发时间，顺便精进自身的武艺。当然，对于谁来当这个沙包，他没什么所谓——他拥有强者的自信，也要拥有弱者的觉悟。
这句话是丝柯特师父教给他的。
要将自己锻炼到足够强大才行，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虽然现在的生活很平静，但他能模糊地感觉到，有一柄尖利的巨剑悬在自己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这种感觉从他从深渊出来时就有，持续了很久，一直模糊得像个错觉。
况且……
达达利亚握着笔，又写下了几个单词。
莱尔维亚先生，好像有点倒霉。
明明是很好的房子，动不动就破；半夜还有全身绑着炸弹的怪人潜进他的房间，危险程度简直飙升。
虽然他不弱，但自己还是要好好成长，成长到能保护他才行。
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莱尔维亚先生，站到我身后”这样的台词，达达利亚抿唇憋笑，小小的兴奋钻出来，顺着呆毛左飘右晃。
沃瓦尔看了一眼他身边浮起的小花，难得感到有点欣慰。
当然，他的欣慰在出门以后、看到纸上写的什么时凝固住了。这份凝固的心情被纸张一并传达给了莱尔维亚，少年沉默地盯着纸面，开始思考自己对小孩的本质认知是否有误。
原本以为只是个活泼一些、有点好身手、很坚强的好孩子，现在竟然冒出来一点热爱格斗的苗头。
“老爷？”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沃瓦尔出声提醒。
莱尔维亚将思绪拉回来，道：“就按这个标准挑。”
虽然不一定能挑得出来，但其中或许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也说不定。
沃瓦尔：“……”
他没想到莱尔维亚会纵容达达利亚的天马行空，绷住严肃的神色道：“我明白了。但如果没能找到少爷意愿中的老师……”
听了这个问题，莱尔维亚意义不明地勾了下唇角。
“找不到，就我来教。”
沃瓦尔躬身应答，伸手撤下摆在桌面上的纸张，正准备退出房间，又被莱尔维亚叫住了。
少年难得露出一个无奈混杂着嫌弃的古怪神情，向沃瓦尔叮嘱道：“从今天开始，让他好好练字。”
*
这字显然是练了，因为接下来的好几天达达利亚看起来都有点半死不活。
果然坐在桌前学习是所有小孩的地狱……不过练字算得上学习吗？
莱尔维亚认真地思考着。
虽然自由惯了的达达利亚很半死不活，但他没向莱尔维亚抱怨什么。这其实也是小事，练也就练了，毕竟他的老师可还是要靠莱尔维亚先生找的！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因饱受“摧折”而黯淡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
类似于这种“呆毛一竖、眼睛一亮”的行为在达达利亚身上出现过很多次，每次一出现，就代表他想到好事情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就转向了莱尔维亚。
“莱尔维亚先生！”他语气中压抑着小小的快乐，“我的家教老师能找到吗？”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莱尔维亚就想起来了。
黑发少年将送到嘴边的茶杯放下，杯底与杯托相接，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抬头，将凉飕飕的视线投向桌边弯着眼睛笑的橙发孩子，道：“你也知道是家教老师？”单子上写的都是些什么？
啊，微笑裂了一个缝。
这种心虚的反应让莱尔维亚觉得有趣，他将双手环抱至胸前，向椅背上一靠，绷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好整以暇地等待对方的答案。
来自莱尔维亚的视线让达达利亚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人生的宝贵初体验——想保护谁这种话，当着对方的面是说不出口的，不论再怎么思考鼓劲都不行。
可达达利亚又不会撒谎。他顶着两束视线硬着头皮抵抗了一会儿，飞快地转动脑瓜，然后发现抵抗无效。
在危机时刻，他的脑袋突然灵光了一回。他猛地回想起自己是个小孩的事实，当场眼睛一亮，几步越过桌子跑过去，抱住了莱尔维亚的腿。
莱尔维亚：“……”
他被这意料之外的一扑搞得有点猝不及防。
相比于其他同龄人，达达利亚其实是个成熟坚强的孩子。这些品质体现在他优异的心理承受能力与日常行为上，还有一点就是，他没什么小孩子的自觉。
虽然不知道他在心中是怎么给自己定位的，但显然不会是个小孩。小孩有的小到挑食厌食、哭闹不止，大到任性刁蛮、目中无人等等坏毛病他一律没有，他的父母将他教育得非常好。
除此以外的部分——
受伤不会哭闹、不会给周围人添麻烦，顶着被魔物伤到的侧腰、玻璃划伤的伤口，每次换药吃药眼泪都没掉一颗；很听话，很乐观，难过了也会自己缩起来治疗伤口，只是因为年纪还小，情绪总是有许多漏洞。
这也就代表着，他不明白什么叫“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更不会主动撒娇。
这些问题要是抛给达达利亚，他会觉得很正常，并抛出一句“我可是将来要站上世界顶端的战士，怎么能像其他人那样幼稚！”
但莱尔维亚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即将站上世界顶端的战士”，只是在达达利亚扑过来的时候感到意外。小孩柔软的面颊贴着他的膝盖轻轻蹭了一下，莱尔维亚观察到那片支棱乱翘的橙色头发下红得滴血似的耳朵，心里软了一下。
不说就不说……个鬼啊！
莱尔维亚在心中黑着脸竖起铁壁，将这些怪异的柔软情绪通通挡了回去。他屈起手指敲了敲达达利亚的额头，小孩试探着抬起小半张脸，因为“撒娇”这个对于他来说非常羞耻的行为，脸已经红透了。
名为“被击中了”的心情被莱尔维亚的铁壁挡了回去，少年靠着椅背，冷酷无情道：“撒娇……”
他刚说了一半，达达利亚就听出后话来了。
撒娇没用——是想这么说对吧！！
达达利亚睁大眼睛，感觉莱尔维亚在他心中陡然化身成了魔鬼。
这个世界竟然存在靠撒娇也对付不了的大人！失策了！
小孩在心中抖抖索索，莱尔维亚在最后时刻顿了一下。
他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是达达利亚第一次向他撒娇。失败了或许就没有第二次了。
他的脸色严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