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香料
季节转向隆冬季节后, 达达利亚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
这得益于白术的调理，以及莱尔维亚不再做饭荼毒他。从最开始的身体虚弱，再到现在能跑能跳, 几乎已经恢复到了沉睡以前的水准。
他醒了以后，便有意无意把莱尔维亚往白术面前拽。
不知道白术跟他说了些什么, 达达利亚似乎认为对于他的记忆, 白术有些不可告人的妙法；但莱尔维亚躲了白术这么久, 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原本他不怎么愿意医者来插手自己记忆的事，因为失忆的原因太过离奇, 解释起来很麻烦。
且这种失忆是不可逆的, 除了自己缓慢消化，别无他法，通过药物复原更是不可能。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信条, 他看见白术便绕着走。
所幸白术虽然聪慧敏锐、医术精湛，有时还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小恶趣味，但他只是一位普通的神之眼持有者, 还无法做到识别幻术, 因此莱尔维亚躲他躲得非常便利。
但是现在……
莱尔维亚站在不卜庐的门口, 回想了一遍达达利亚决不妥协的神情, 抬脚准备进去。
达达利亚没有和他一起来, 说是要去冒险家协会领取什么委托奖励。莱尔维亚对他的委托没有任何印象，就也随他去了, 自己前往不卜庐，准备随意敷衍一下就走。
在进门之前, 他的脚步被白术的声音截住了。
医者身上挎着大大的箱子, 身后跟着七七, 似乎刚出诊回来。
看见站在门口的人, 他镜片后的眼睛先是睁大了些，随后微妙地一弯。
“这可真是稀客。”他笑着说，“里面请吧，请容我先收拾一下药箱。”
莱尔维亚点点头，抬脚向里面走。
说是“里面请”，实际上莱尔维亚根本没来过不卜庐，不清楚里面的构造，因此进了堂里，就靠着药柜，一边走神，一边看白术收拾药箱。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直白、完全没有挪开的意思，白术的动作慢慢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唉。”他一边埋头收拾药箱，一边装模作样地叹气道，“客人今日不是来问诊的吗？”
莱尔维亚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肯定道：“当然。”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白术的眼睛微微一弯。他回头嘱咐七七引莱尔维亚去诊室，将箱子收整好以后，伸手拉开侧边柜门，从里头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漆木盒子，拿着它，慢悠悠地进了诊室。
莱尔维亚坐在椅子上，支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白术进门的动作，他抬头往这边瞥了一眼，冷不丁地开口道：“这么执着于叫我过来，是什么人给你的指示？”
白术愣了一下，似乎被预想到他说话如此直白。这个人比起之前自己出诊的那一次，变得更加冷淡锋利——当然，他也清楚，那是对待外人的。
对那个橙发孩子，他的态度可是好得很。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令人高兴。”白术客客气气道，一边在他面前坐下，手指抵住那只漆木小盒，轻轻将它推了过去，“如果这个说法能获得你的信任的话。那么是的。”
“我同一只小鸟做了交易，在我尽最大努力恢复你记忆的前提下，我能获得我想要的东西。”他用颇为忧郁的语气道，“只是你一直躲着我走，让我苦恼了很久。”
纳西妲。
在听见代称的一瞬间，莱尔维亚就想到了这个名字。少年将谢意藏进心底，视线落到小小的漆木盒子上，冷静地问道：“这是？”
白术笑而不语，示意他打开看看。
莱尔维亚瞥他一眼，最终还是伸出手，打开了盒子上的锁，将木盒的盖子掀开。
盒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香料。
一打开盒子，一股异香便逸散出来，很快蔓延至诊室的每一个角落。香气很淡，气味泛苦，吸入肺里的一瞬间，只觉得浑身发冷，头脑清明无比的同时，身体也有些头晕目眩。
莱尔维亚不动声色地坐稳，伸手将盒子盖上，等待房间里盘旋的异香慢慢散去。
白术看着他，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不头晕吗？”
见莱尔维亚将视线转向自己，他温和地解释道：“毕竟我是制作出它的人，已经习惯了。但你第一次闻到这个，却没有感觉到头晕，真是奇妙。”
莱尔维亚道：“所以这是什么？”
白术：“……如你所见，只是一盒香料。”
似乎是明白了在莱尔维亚这里获得不了正常的、迂回而委婉的交谈体验，他也不再藏着掖着，将盒子转向自己打开，从中取出小小一粒，放上桌面。
在他打开盒子的一瞬间，那股香气又蔓延出来。
明明闻着很淡，但给人的感觉却浓烈到似乎无处不在，又苦又冷，一寸一寸地挤占感官，让莱尔维亚轻轻皱起了眉头。
“这气味是不是太浓了？”
“其实很淡。之所以觉得浓，正是因为药对症状。”白术抬眼看着莱尔维亚，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特制的香料，还没有名字，里头放了些无害的小玩意，或许对你找回记忆有些用处。”
“燃香？”
医者微微颔首：“在我的家乡须弥，燃香是一件很常见的辅助手段。可以放进香囊，平日里带在身上——”他打量了少年一眼，忽然察觉出来，莱尔维亚不像是会在身上挂这些东西的人。
“嗯……”他退而求其次道，“那么，夜晚睡觉的时候，放在枕边也行。只是要小心做梦。”
莱尔维亚盯着那枚香料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将漆木盒子接了过去。
“多谢。”他道，起身离开不卜庐之前，最后提了一个问题。“你同她的交易，是什么？”
白术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弯，眼瞳里的老谋深算都被他妥善地藏了起来。
“没什么。”他笑着道，“只是一些苦思不得的知识罢了。”
*
出了不卜庐，莱尔维亚将木盒从口袋中取出来，放进了系统空间。
璃月的冬天不算冷，因此他没承受到冷气逼人的遭遇，一路慢慢地从璃月港北向南郊走。
他和达达利亚已经从总务司搬了出来，回到了原本位于璃月港郊的家里。莱尔维亚走上石梯，一路漫无目的地看。
他熟悉璃月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寸土地，知道谁家住了什么人、谁的心里又藏着什么小心思，踩在如此熟悉的土地上，说实话没什么可观赏之处。
而这个国度的岩神，在这里生活了六千年之久，甚至还能有闲情逸致化作凡人，行走于街头小巷听戏喝茶。
莱尔维亚心知，那是因为神爱子民，而他只是一个外来者。即使熟知这个国家的每一寸土地，纵使有亲近感，也不会认为这里是自己的归宿。
归宿。
这两个字在心底滑过的时候，莱尔维亚的脚步微微一顿。
什么时候居无定所的任务执行者，也能开始考虑自己的归宿了？至冬也好、出生地枫丹也罢，自己在任务完成以后，是要离开提瓦特的。
这里没有自己的归宿，管理局更不会是。自己的归宿藏在早已忘怀的、那段真正为人时的记忆里，永远都不可能再想起来了。
少年的目光漫无目的地顺着宽敞的石路向前，正如他的脚步一样。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一个小小的影子上——那是达达利亚，手里同样捧着一只盒子，正鬼鬼祟祟地向明星斋里看。
莱尔维亚停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达达利亚长高了，但小孩还是小孩。处事不圆滑、不怎么会撒谎、待人接物也生涩，手里捧着盒子在明星斋外踌躇，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定不了决心进去。
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在看见达达利亚的一瞬间，少年脑海里纷乱的念头全部止息了。
什么归宿、什么任务、什么管理局，通通被他扔去了一边；他的眼瞳是一片狭窄的、泛着深绿的湖，波纹摒去杂乱的世界，只余留一个人小小的倒影。
那是自己唯一不需要提防的、可以敞开心扉信任的人，那是将一颗赤诚热烈的心捧到自己面前的孩子。
莱尔维亚凝视着他，脑海中闪过一截模糊的画面。
那是在一个雪天，在至冬国的某个小镇。他撑着伞在街道上走，拐过某个拐角时，看见了在大路对面的路灯下情绪紧绷、茫然无措的达达利亚。
想起来了。
当时他是打算送达达利亚回家，但不知为何心中放不下，于是决定去他家附近看一眼，确认没有问题了再走。
这一去果然出现了问题。那时达达利亚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像是看见了能在风雪之中为他遮蔽寒流的庇护所；而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在稀薄如纸的记忆之中，达达利亚是唯一赤诚的、饱含温度的存在，像是无垠之海上的一根浮木，承载着莱尔维亚全部的情感与希望。
回忆与概念是不同的。
像是单薄的纸片迁跃次元，干瘪的概念拥有了生命；送达达利亚回家时的那一小段记忆顺着脉络缓缓复苏，影象在脑海之中如画卷一般展开，温和沉默的情绪如同静水一般淌入心底。
达达利亚在明星斋前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进去了。
莱尔维亚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按捺下了随他进去的想法。
达达利亚想做什么，让他自己去做就是，碰上了解决不了的问题，才是自己该行动的时候。
少年独自思忖着着，忽然察觉到，鼻尖缠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泛着清淡苦味的异香。
他似有所感地将手伸进口袋，果然摸到了几颗刚刚短暂存放时不小心漏出来的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