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睡吧
伴随着熟悉的天旋地转感, 传送的时间仿佛过去了一瞬，又像是被拉扯为极长的距离感……当两人的双脚落在了焦黑的树木碳化表皮上时，褪色者与自己的向导托莉娜终于抵达了“圣树分支·艾布雷菲尔”这座已经死去的城镇。
如今的圣树同样难逃被焚烧的宿命, 这棵神木也被癫火所烧毁。因此就连托莉娜一时间也几乎认不出这到处都是焦黑碳化、一碰就碎的地方, 居然会是圣树城镇。
她年幼稚气的脸上浮现出再也无法遮掩的巨大悲痛和哀伤, 这与她先前以来一直以一种冷静过人的不符年龄气质外貌形成了鲜明对比。
“圣树是你的故乡吗？”褪色者抚摸着她的头顶，温柔地询问。
在这一刻倒像是个真正孩童的托莉娜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 这里……就是我的故乡。”
褪色者这一刻完全理解了托莉娜的心情，就好像她看见自己的故国卡利亚化作了废墟, 曾经的母校被癫火和灰烬变得残垣破壁……那种发自内心的悲伤是无法作假的。
虽然许多道路、房屋和建筑都被已经化作了灰烬或者炭化的枯木, 但是凭借着本地人对地形的熟悉与导航功能, 托莉娜这回还是趴在褪色者的背上前进，并且一路为她指路。
最终, 他们有惊无险地成功抵达圣树的树根底部，而越靠近这里，四周的枯木上就出现了愈发多的猩红色彩。
灼热的风为褪色者带来了新的信息——她已经可以闻到空气中那种恶心的鲜血与强敌的气息。
她本想故技重施, 将托莉娜放置在相对安全的外围地带，自己则是带着可以用来降服【猩红女武神】的那个金属武器胚子单独进去。
但是这次，托莉娜极力恳求她带着自己进去观战。
“什么？那很危险！”褪色者皱眉道，“连我都不敢保证自己万一失败了, 能不能跑掉……你进来做什么？”
对此，托莉娜早有腹稿, 她语速极快地说道：“让我进去再看她最后一眼吧，塔尼斯特！倘若我死了也不是你的错。“
“关于交界地的地图我已经提前画好, 目前都暂时存放在菈妮那里, 你可以回去找她索要。”
“同时我也已经与梅琳娜达成了某项私人协议, 她已经答应我, 倘若我不幸死了，她会为你指引剩下的路……梅琳娜曾经与【癫火之王】结伴走过许多地方，同样是个非常优秀的向导——我不会让你我的交易失败的！”
“你这是把自己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啊，托莉娜。”褪色者眯起眼睛，古怪地盯着这个看起来难得有些紧张的女孩儿。
面对质疑，托莉娜只是很无力地笑了一下。
“在这个末世的年头，谁不会给自己留几手后路呢？”
“有道理。”褪色者点了点头，她素来尊重朋友们的选择，哪怕对方坚持要去死，“那么我会把你带进去，但是我的建议是能藏起来就藏起来，实在躲闪不开敌人的攻击的话……你就自祈多福吧。”
这听起来是非常无情的话语，可这是褪色者能为这个头铁的小孩儿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好！”托莉娜不再开口，褪色者则是蹲下身，任由这孩子再次爬上自己的背。
在褪色者的背上，紫发少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整个人的存在感迅速变弱了，乃至于像是一团空气那样毫不显眼。要不是那份轻柔的体重确实存在，褪色者大概都不会觉得自己背上挂了一个人形挂件。
这大概是某种祷告的能力吧……但是褪色者没有认出这是具体是哪一个祷告，兴许是这千百年来交界地发展出来的某种新型祷告吧，无所谓了。
褪色者就这样带着一个“累赘”进入了那【猩红女武神】所沉睡的地方。
本来吧，【猩红女神】占据了玛莲妮娅的尸体，化作了【猩红女武神】这个进阶版，但是祂暂时没能召唤出自己的腐败眷属们进入“圣树”来觐见。
一方面是【猩红女武神】的“孵化”尚未完全成熟，另一方面是这座位于神木上的城市……是与外界隔绝的！
虫子人们找不到位处于仪典镇的那个隐藏传送门，所以根本进不来！
这也是为什么托莉娜急着找人铲除【猩红女武神】的缘故……再拖一段时间的话，事情就会变得真的不可收拾了！
“圣树”本该拥有着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可是如今那些腐烂的根系到处都是被猩红色彩所腐蚀浸染，四面八方都透着浓厚到难以散去的腐烂气息，引人作呕。
而在树根的中央地带，一个椭圆形的血色大茧则是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源自猩红之中延伸出无数宛若血管的恶心血色细线链接着这个正在孵化外神的大茧。
当褪色者向他逼近，是茧便迅速地裂开——从里面伸出了一只光滑雪白且又健康有力的女人臂膀。
是右手臂。
等等！褪色者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女武神】本人不是个残疾人吗？
由于受到【猩红腐败】的侵蚀，她逐渐从一个健康人变得没了右手，双腿，大半张脸也被腐蚀殆尽，几乎失明……在这样的恶劣身体疾病前提下，她居然还能成为【战无不胜的女武神】。
说句实在话，交界地99%的强者都比不上这个残疾女人！
然而没等褪色者想明白为何尸体反而长出新手臂，亦或者开始研究对方这条手臂线条的肌肉流畅程度，就看见那只本来完美得堪比希腊人体艺术雕像的手臂，从末端的指尖蔓延起【猩红腐败】的病况，一路急速向上，攀升至右侧肩膀处！
完咯，希腊人体艺术雕像直接变成后现代行为艺术了！
然而这血肉的腐烂程度却只是停留在“表皮腐烂”这个程度而已，并未像玛莲妮娅本人生前那样直接把她的血肉之躯给腐蚀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血色的“蛋壳”迅速破开，化作一根根血色的线，隐匿于里面走出的那位高大魁梧身影的皮肤底下……同时，几根已经生锈的金属义肢“哐啷”几声从半空中掉落在地，当场摔成碎片。
碎片中，唯有一把黄铜色泽的长刀没有断裂生锈。
这些金属义肢本该能够“对抗生锈”，然而当【猩红女武神】近距离发挥那种腐败的力量之际，早就失去主人神力庇护的义肢们就碎得不成原样。
一位浑身□□的红发女子出现在半空中，她如尸体一样毫无血色，浑身肌肤惨白，身形高大，目测起码有三米以上，简直就跟传说中的“双开门”健身狂一样，总之是看着非常威猛又带着奇异压迫感的一位女士。
然而无论是全身上下的皮肤还是几处隐私部位，都被那种坑坑洼洼、十分恶心的猩红腐败所腐蚀覆盖了原貌。
【猩红女武神】的背后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对巨大的血肉翅膀，然而这肉翅却没有任何一根羽毛，纯粹是由血肉、腐败和缠绕在一起的血色细线组成的怪东西。
注意到敌人出现，【猩红女武神】下意识地俯身，捡起了废弃金属中硕果仅存的那把修长长刀，满头的血红色长发无风自动。当她漂浮在半空中时，宛若一具背负苦难的十字架一样。
【猩红女武神】没有言语，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神志，只是当她看向手里那把刀时，察觉到上面寄宿着某些“对抗腐蚀”的神秘力量，那曾经是一位兄长为了缓解妹妹病痛而竭力研发的新装备……这外神化身不由得嘲讽地轻笑了一声。
竟然是无视了眼前的二人。
下一刻，她豁然睁开早已被腐蚀殆尽的双眼，那黑洞洞的血肉眼窝中燃烧起两抹幽深邪恶的血焰！
外神没有言语和废话的打算，径直扑了上来，速度快得如同闪电，起手的拔刀便是一套“水鸟乱舞”剑招！
这挥舞起来如同流水一般连绵不断又凶狠果决的剑法让褪色者觉得倍感亲切。
【猩红女武神】的这套剑招不像是大开大合的交界地传统剑法，倒有点像是苇名之地那边的剑法特色。
但是褪色者自信自己不会输的！
因为——苇名流剑法，从来都是无敌的！
之所以敢自称“无敌”，是因为苇名流追逐一切能够获得胜利的手段。所以，剑术是苇名流，枪炮是苇名流，魔法也可以是苇名流，甚至于开黑科技高达都能算是苇名流！
褪色者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司机”，想当年在苇名国四处游历的时候，什么的奇怪剑术没有见过？
更何况后来还打了千年的魔神战争，因此面对“水鸟乱舞”这种头一回所见到的“流水剑法”，也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便拔刀与其厮杀起来。
由于【猩红女武神】要使用玛莲妮娅的尸体作为自己降临的容器，自然也就继承了原本尸体擅长的诸多技能和战斗经验。
因此褪色者目前是以人形的形态与其对战，因为如果她变化成体型庞大的兽型真身，恐怕不利于接下来的战斗——到时候这场Boss战里，被“人类”敌人削脚的Boss不就成了自己吗？！
再加上她也有心与【猩红女武神】试一试实力，因此不再犹豫，使出一招风雷涌动的“拔刀居合术”，那狂风与雷电呼啸的剑招就从刀鞘里碾压而出，破空而去！
不得不说，如今尚未完全孵化的【猩红女武神】依旧给褪色者确造成了不少麻烦，一方面，除了祂继承了玛莲妮娅本身高超过人的无双武艺之外，还有随身自带的【腐蚀】效果。
你说这腐蚀的力度强不强……褪色者打着打着就发现自己赤脚踩在了猩红沼泽里！连神装靴子都被悄然无息地给腐蚀了！
要不是存在感为0的托莉娜隐藏在暗处，四处游走之际，时不时的给褪色者来一发恢复类与巨人火焰体系的祷告进行buff提供——被迫让自己双脚皮肤表面长出几层极为抗腐蚀鳞片的褪色者恐怕都撑不到自己体内的“猩红累计条”的消除。
但纵使如此，她依旧好几次被【猩红女武神】的强制偷袭和无法躲避的必杀技给擒拿，然后被那把黄铜义手刀捅个心口对穿，狠狠地砸在地上！
然而【猩红女武神】也没有从褪色者这里讨到多少好处。
因为当褪色者把她的战斗水准和技能这些情况给摸得七七八八以后，总算心里有数，得出了结论。
【猩红女武神】，你还没有达到身为一位外神的最强时期！因为你还没有与这具尸体完全的融合！
是的，虽然很奇怪，但玛莲妮娅这具半神尸体，在死后依旧若有若无地抗拒着外来意志的降临和操纵……
尽管许多人唾弃玛莲妮娅前后三次“开花”导致外神降临的疯狂举动，但无论如何，这个残疾的女性哪怕到了死后，依旧用这种微弱的方式与命运进行最后的战斗。
对于武者来说，战斗从来都是最好的言语交流。
这一刻，褪色者完全理解了与自己素未谋面的【女武神·玛莲妮娅】的这份意志，顿时有点儿被刺激到了……一个死人！残疾的死人，给外神当容器的那种尸体居然都没有放弃反抗，自己有什么好放弃的呢？
当即不再压制自己的实力，突然暴起，召唤禁忌级别的法术，当场就砸了半座树根。
被褪色者砍掉了半管血条后，颇为狼狈的【猩红女武神】兴许是感受到了压力，一怒之下终于化作了【猩红真身】！
那是嗡嗡作响的万千虫群、腐败与猩红所化作的猩红风暴，无数的血色细线在里面穿梭游走，显现出狰狞恶心的模样，看一眼就能让人强制过一轮SC（理智值）判定！
同时，祂不得不暂时舍弃了玛莲妮娅这具残破的尸体，任由尸体砸在地上。
也许这招二阶段变身对别人有用，但对于一个热衷于天天让亲朋好友掉SAN值的屑褪色者，面对满目猩红，也只是不屑地喷了个鼻音。
大家都不是人，区区二阶段！谁不会开啊？
一念微动，褪色者脑后浮现出一轮缥缈浩瀚的星空圆环，刹那间，她身后的猩红树木根须完全陷入了漆黑神秘又闪烁着众多辉光的群星背景中，万千星雨的禁忌魔法就此冲刷而来——在当年抄袭某个雷神家妹妹的特效后，这些年褪色者不断地优化提升、改进自己的皮肤特效，终于从山寨品变成了别具一格的特效成果！
【猩红女神】，吔屎啦你！
群星陨落，先被烧毁、后被腐烂的圣树残骸和树根被这场战斗彻底撕裂，无数的建筑和砖石从天而降，伴随而下的还有那些堆积如山的灰烬……
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下雨一样。
最终，尚未达到完全最强阶段的【猩红女神】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在褪色者与托莉娜的不断配合协作下，祂终究还是落入下风。
“快用那个！”
此时的托莉娜再也不顾隐藏自己的存在感，反正先前已经被【猩红女神】发现了，要不是褪色者在战斗间隙中时刻关注周围，不断用分身冲过去保护朋友、替她挡了好几次致命攻击，托莉娜的人早就没了。
因此如今她难得情绪激动的大喊起来。
心有灵犀的褪色者左手一翻，摸出那那原本藏在“袖里乾坤”仙法中的那神秘金属胚子——她直接用这个东西刺穿了那暂时无力反抗的【猩红女神】的心口！
如此近距离直面外神的核心神力，褪色者那握持武器的手开始急速腐烂，皮肤被坑坑洼洼的猩红腐败所侵蚀，淡黄色的脂肪和血红的肌腱显露在空气中，但没过多久，森森白骨就露出来了……被活活腐蚀的剧痛导入神经和大脑，但是褪色者依旧面不改色、满头大汗地死死压制住这克制武器对【猩红女神】的贯穿！
比起玛莲妮娅那被腐蚀的一生，自己区区一两分钟的痛苦又算得上什么呢！
血色的神秘力量再一次涌入了银白色金属胚子中，褪色者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材质，但她唯一可知的是——如今这东西正在急速的吸收原本属于【猩红女神】的力量，就像是就像是对付【亵渎大蛇】那样将其的神力吸收殆尽，尽数封印在此。
也许是【猩红女神】的神力被逐渐吞噬，祂对于原本玛莲妮娅尸体的压制力也再也控制不住。在那残破的尸身即将倒下之际，它浑浊的血焰瞳孔里终于清晰地倒映出眼前的两位敌人模样。
不甘心就此被封印的【猩红女神】当然是还想要挣扎，祂想要挣脱出褪色者与她手上那柄神秘封印物的压制。
伤痕累累的褪色者此时同样已经是强弩之末，骨头开始出现大片腐败迹象的双手已经剧烈地颤抖起来，显然快要压制不住太久了。
然而在这个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玛莲妮娅的左手突然举起！
然后褪色者本以为那要进攻自己的敌人左手……却一把掐住了“玛莲妮娅自己”的脖子！
褪色者的黯淡蓝眸骤然紧缩——她感受到了，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骤然出现在这具尸体上……
或者说，它始终存在于尸体里。
尸体没有看向近在咫尺的褪色者，而是略微扭头，幽幽地盯着褪色者身后那位淡紫色麻花辫长发的少女面孔好几秒，方才一字一句艰难开口，说出了这场战斗以来双方之间的第一句话。
“I am Malenia……Blade of Miquella！”（我是玛莲妮娅——正是米凯拉的锋刃！）
原本警惕万分的托莉娜如遭雷劈，怔愣在原地。
下一秒，最后一缕猩红神力被那金属器物所吸收殆尽，【猩红女神】彻底被封印吸收！
失去了控制者，玛莲妮娅的尸体也随之倒下。
她那由猩红神力构建出的双手双脚这些肢体瞬间崩解开，只留下中间残破的尸体躯干。尸身皮肤上的猩红腐蚀伤痕依旧残留，然而裂开的胸腹里看得出，里面的内脏早已被外神的神力腐蚀得一干二净，凄惨又恐怖无比。
托莉娜再也无法忍耐了，她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来，在褪色者震惊的目光中——那淡紫的长发化作了黄金般华美的纯粹色彩。
名为“米凯拉”的正太半神，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拥抱住了死去很多年的妹妹。
“玛莲妮娅……”这金发的少年半神在这一刻不复黄金后裔的威严和仪态，如今的他只是一个早已接受了残酷命运结果、决心要送妹妹最后一程的兄长罢了。
躺在男孩怀里的这具尸体，那黑黝黝的眼眶中血焰微微颤动，它正在熄灭，却像是在竭力向哥哥传达出最后的讯息。
【哥哥……对不起，我失败了。】
米凯拉的眼睛里含着热泪，却如过去安抚陷入病痛的妹妹那样，对玛莲妮娅说：“我知道，但我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你尽力了，你做得很好，玛莲妮娅。”
虽然女武神尸体的面部肌肉依旧如此僵硬苍白，但就算是作为外人的褪色者，都能察觉到尸体上传来的释然感。
“睡吧，我的好姑娘……在我米凯拉的怀里，陷入永恒的长眠吧。”
得到允诺的玛莲妮娅心满意足，在离散了很多年的至亲怀里，她眼眶中的最后一缕火焰终于完全熄灭。
她终于不会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