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降谷零问麻生三墓：“关于那个组织把这份名单给你的原因, 你有什么线索吗？”
麻生三墓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维持着步履的节奏向前走着。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去哪个方向，但是停留在一个地方被偷听的可能性太大——降谷零在这方面接受过细致的培训。
降谷零猜测麻生三墓和那个组织之间一定有什么纠葛，这份名单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犯罪证据”, 对方将名单交到麻生三墓的手上一定是想用此行动来达成他们的某个目的。
“不想说也没有关系, ”降谷零贴心地说, “不过, 如果他们是有什么想做的事的话, 我希望我们可以提前商量出应对方式，不至于太过被动。”
“大概和松田先生还有萩原先生有关——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他们两个？”
“虽然一直没有确认过, 但安室先生和绿川先生你们应该和松田先生萩原先生认识吧？使用假名是大部分在游离于黑色地带的人会做的事，安室先生和绿川先生的特别之处在于，你们从来没有对我流露过敌意。我不太清楚日本警察的工作机制, 安室先生和绿川先生可能是改邪归正了的线人之类的……我是这么猜的，不过看安室先生刚才的表情，好像是我猜错了。不过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确认安室先生和绿川先生对我并没有恶意就足够了。”麻生三墓低下头去, “安室先生和绿川先生是好人。”
以“走私犯”的身份被称为是“好人”，这让降谷零的心情有些微妙。
“……其实也不算。”降谷零说，“我和绿川，我们只是在‘工作’之余帮警察解决一些小麻烦而已。”
对于安室透和绿川汤一来说，这句话是真话。
不过麻生三墓也没有探究他的表情的打算。
“我知道这些是安室先生和绿川先生想要隐瞒的秘密, 所以在没有涉及到必要的情况时, 我是不会对这些秘密好奇的，安室先生放心好了, 不用一直那么紧张。”
降谷零确实一直紧绷着神经, 将自己学习过的控制表情和套用话术的技巧运用到极致, 就怕有哪一句话会突然得到麻生三墓“安室先生在说谎”的反馈。
“因为，麻生太聪明了啊。”他真心实意地感叹。
“啊……谢谢夸奖。”麻生三墓诚恳地向他保证道，“就算不小心猜到了什么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不，主要是担心你会因为知道得太多而陷入危险。”
所以说，安室先生和绿川先生是好人啊。
“那个名单，”在气氛没那么疏离了之后，降谷零又重新说起了重要的话题，“为什么会和松田他们两个有关？”
麻生三墓又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之后，他用一种下定了某个决心的眼神看了一眼降谷零。
他坦诚道：“我在上学期间见到过那个组织中的一位女性成员。”
“在回到日本之前？”
“是。我回到日本也是因为她。和她见面的时候，我的身份是某起杀人事件的嫌疑人之一。”麻生三墓平静地说起那些公安档案中未提及的发生在美国的事件，“那起杀人事件的死者是我们学校的一位学生，他在学校里非常受欢迎，听说有非常多的崇拜者和追随者。本来应该是自杀风险最低的人群，但是在某一天他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学校的宿舍楼楼顶跳了下去。警方在对他生前的互联网信息进行调查之后，发现他在自杀的半个月前加入了一个名叫‘Ali Wonderland’的论坛。”
“所以那个论坛有问题？”
“那个论坛其实是一个‘自杀爱好者同盟’，里面的成员全部都是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学生，分享了很多自杀的视频、自杀的方法、甚至还有自杀的教程。”
“这种论坛一般都只是通过传递负面情绪来影响本就存在自杀念头的人。‘在学校中非常受欢迎的焦点’应该不会被论坛的内容影响到才对。”
“没错，但那只是一般情况下。Wonderland论坛背后的运营者其实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不仅是运营者，论坛中大部分用户都是他的伪装，只有一小部分是通过暗网误入的。他主动将论坛推送给了死者，为的就是让死者自杀。”
“所以死者不是误入论坛、被论坛中的内容影响而产生了自杀的念头，反而是因为背后的操纵者精心设下了一个等着他踏入的陷阱……”
“那位运营者曾经有一个孩子，‘Alice’是他的孩子的名字，在高中时Alice遭受了校园暴力求助无方而选择了自杀，运营者因此产生了‘怨恨校园霸凌者’的念头。”
降谷零已经大致可以猜测出这起案件的起因和经过了。
“他在论坛中设下了很巧妙的心理暗示，但最主要的手段是——他合成了死者曾经的同学的视频。死者并不是心理防线脆弱的人，想要让他产生足以杀死自己的负面情绪非常难，所以运营者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运营者所合成的视频中的人，是死者高中时校园霸凌的对象。视频中‘死者的同学’录下了自己跳楼的视频，并且说出了自己曾经的遭受，也说出了死者的名字，称自己是因为死者而选择了自杀，而死者就是杀死自己的凶手，‘他’希望论坛的朋友能够帮他声张正义。那些由运营者操作的账号在帖子下留下了‘绝对要找到那个杀人凶手，让他身败名裂’的言论，并且慢慢地放出死者的信息，让死者以为那些人正在一点一点地接近自己。”
“这种情况下，就算死者是非常自信的开朗的人，也会因为自己的猜测而对周围的人产生误解，是吧？或者说，正因为他是非常受欢迎的学生，所以才会更加无法接受自己因为这件事而身败名裂。”
“是的，所他开始变得敏感，对周围人的视线和讨论感到慌张。这就是他的心理防线被击溃的过程。”
“所以在这个时候，运营者诱导了他的自杀。但是，整个案件的脉络非常清晰，为什么你会成为嫌疑人？”
“因为我也在那个论坛中。”麻生三墓说起这句话时，好像叙述的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一般，“我找到了那个论坛，并且在里面观察了很久。FBI在调查时匹配到了我的IP地址。”
“你……”
“我知道他会自杀，在他自杀的前一分钟，我在宿舍楼看到了他，并且知道‘他要死了’。”他冷淡地说，“我没有阻拦。”
正义观与麻生三墓截然不同的降谷零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评价的好。“当时的你，在想什么？”他迫切地需要这一点来判断麻生三墓“不正统”的正义观究竟歪曲到了什么程度。
“他是好人吗，死者？”麻生三墓反问。
“好人、坏人，并不能这么简单地用两个极端词汇来进行区分，灰色才是世界上的大多数。”
“但是在我看来，他就是‘坏人’。他曾经伤害到了其他人这是事实，他应该得到惩罚。”
“就算如此，”降谷零严肃地说，“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惩罚。”
“如果，他没有自杀的话，FBI就不会对这件事展开细致的调查，那位运营者还会继续对下一个目标下手。因为他的自杀而拯救了那些潜在受害者……”麻生三墓歪了歪头，“这不是他的赎罪吗？”
赎罪……这绝对不是赎罪。
“我知道安室先生想说什么。”麻生三墓挪开视线，“那位组织中的女性成员，她是偶然加入了这个论坛，并且在论坛中留下了痕迹所以才被追查到。不过她看起来是故意这么做的，似乎是追踪着我的互联网痕迹追踪到了那里。她说，她在这起事件中看到了我的潜力——成为他们一员的潜力。”
降谷零停下脚步，麻生三墓又往前走了两步后才反应了过来。他转过头看向降谷零，降谷零又郑重又坚定地盯住他的眼睛，说：“不要加入他们。麻生，不要加入。”
麻生三墓怔怔地望着他。“我以为……安室先生会说一些别的什么话。”
“很想说，但是这句是最主要的。不要加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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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三墓又偷偷将那些事情都瞒了下来，把松田阵平“打报告”的命令丢到了脑后。但是这一次，降谷零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都不希望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个人参与进那个组织的事情中。
于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突然就发现麻生三墓最近变得忙碌了起来。去他家里找他时，那个“能不出门就绝不出门有三明治吃就可以在家里呆上一个月”的阿宅竟然有好几次都不在家。打电话过去也经常无人接听，如果不是邻居真城和男说他每天都有见到麻生三墓出门，他们两个恐怕要担心得在麻生三墓家门口蹲守了。
在他们回到宿舍时，住在同一楼层的搜查一课的警官闲聊地同他们提起了最近的事。
“公安那些人，真的很过分啊，一声招呼也不打地就把我们的案子抢走了，现在川满和柴野都被他们带走了，一点消息也不透露给我们。”
“啊……”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毕竟有两个身为公安的好友，而且还都和这两起案件有关，所以他们心虚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萩原研二打着哈哈说道：“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是由他们负责的，他们应该知道更多线索吧。”
“唉，只是觉得不满而已，态度好强硬地直接闯进来审讯室……不过，好像川满真幸也被他们带走了。”警官边用钥匙开着门边回过头和他们分享着消息，“我们之前也觉得五年追诉期太巧合了，果然真幸也做了什么吧？真司替真幸扛下了所有罪名，这也很合理……啊，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们不回去宿舍里吗？”
本来是打算回去的，但是现在他们突然有了必须要做的事。
“我们打算去吃夜宵啦。”萩原研二边说着边挥了挥手，“工作辛苦了，我们去那边的街上逛一逛，晚一点就回来。”
“噢！注意安全啊，那边最近经常有女士报案称被不明人士跟踪了，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呢。”
萩原研二冲他眨了眨眼，“了解，注意安全的不是我们，是罪犯才对。”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直都觉得麻生三墓在川满真司的案件中隐瞒了什么，现在公安又将川满真幸带走，那就说明这件事中果然还有关于真司和真幸的未厘清的秘密。
他们敲响了麻生三墓家的门，里面没有动静，似乎空无一人。
“怎么办，小麻生好像还是不在家。”萩原研二沮丧地说。
松田阵平慢悠悠地回答他：“没办法了，只能回去了吧。”
“那，那这个该怎么办，该怎么交给小麻生呢。”
“给他发个短信，用什么东西压在门口吧，等他回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了。”
“也只能这样子了。”
松田阵平按了会儿手机后说“好了”。
门口又重新安静了下去。
麻生三墓看到了松田阵平发来的邮件，上面写着：
[我和萩买了三张自助餐的餐券，打算周末不上班的时候去吃。要一起吗？
p.s. 餐券放在你家门口了，回家的时候记得拿走。不想一起的话你单独用掉也没关系，出门注意安全。]
“要去门口看看吗？”
“嗯。”麻生三墓点了点头。
他觉得有些不高兴。也不知道“不高兴”源自于哪里，但是看到邮件中“p.s.”之后的内容，他突然就觉得心情变得好糟糕，糟糕到他想要立刻把自己团起来扔进什么洞里去。
降谷零也看出了麻生三墓的糟糕心情。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却在要开口的时候又犹豫着闭上了嘴。
麻生三墓神情怏怏地拖拉着拖鞋走到门口，“哒”一声将门锁打开，拉开了门。
冷风见缝插针地吹进了房间，然后下一秒——
“Surprise！呼噢！抓住小麻生了！”
在门口的不是自助餐餐券，而是巨大号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麻生三墓一脸茫然地被萩原研二勾住了脖子。
“真是的，竟然敢一直躲着我们，太叫人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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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没有什么“自助餐餐券”。当然，萩原研二说如果麻生三墓想吃的话立刻就可以有。
麻生三墓难得主动地把脸往萩原研二怀里一埋，闷闷地道歉：“对不起……”
“好了，好了。”萩原研二摸着他的后脑勺，“没关系啦，我知道小麻生在想什么——嗯，大概知道。不用担心，完——全没有在怪小麻生。”
然后他又用手掩着嘴小声地用埋怨的语气问松田阵平：“让你发消息骗小麻生开门而已，你到底发了些什么啊。”
故意说了会让麻生三墓愧疚的话的松田阵平有些心虚地挪开了眼睛。“也没有什么的吧……行了，我只是为了让你开门才那么说的而已，别太放在心上了。”
“被骗了。”麻生三墓闷闷不乐地模糊地说道。
降谷零向他们点了点头，在关上门之前又检查了一遍外面的情况。
作为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同期同学，他非常了解自己的两位好友。在麻生三墓一直躲着对方不想见面时，他就知道麻生三墓的计划要落空了。
麻生三墓想让那两位正直的警官误以为“麻生三墓已经弃明投暗”，但是降谷零料想得到，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产生了这样的误解，都一定会想办法堵住麻生三墓问个清楚。
就像现在这样。
“这样不是很好吗。”松田阵平很不客气地把麻生三墓的头发搓得一团糟，“看你这个样子，一定是什么难以解决的困难。既然如此，那就向我们寻求帮助啊，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你要是把我们看扁了我才会生气。”
“对不起。”麻生三墓又一次道歉，“对不起，没有看扁松田先生，也没有想要一个人去吃自助餐。”
降谷零无奈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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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谈话被迫变成了四个人的会议。
麻生三墓的餐桌并不大，原本只为一个人进餐所设计的小方桌每条边都坐了一个人，桌上连手都无处安放，只能委屈地并拢着腿，乖乖地把手放在膝盖上。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是要瞒着我们两个的呢？”萩原研二虽然是笑着的表情，但看起来像是在威胁“建议快点坦白噢”。
坐在他对面的降谷零回答他：“想要瞒着你们的主要原因是，那个组织的人想要利用你们来转变麻生的想法。因为和你们有关，所以就想先暂且隐瞒下来。”
“诶？怎么利用我们来转变麻生？”
“是关于之前川满真司的案子。之前，川满真司选择麻生作为他的下一个目标，并非偶然、也并不仅仅因为麻生符合他的‘受害人偏好’。是有人告诉了他，这样做能够救他的弟弟真幸。那个人知道麻生会帮忙，因为他了解麻生的‘正义’。真幸并不像真司所说的那样无辜。杀人的事情他绝对做过，但是真司将所有事情都背负了下来，让他的弟弟成为了无辜的人。”
“这个我们也有想到，真幸其实也杀过人什么的。但是这起案件被公安接管了吧？”
“是，这个消息我也打听到了。”降谷零点了点头，“我这边打听到的情报是，川满真幸已经被带走了。公安的手中有川满真幸的犯罪证据，是从柴野幸之的案子中得到的。”
“所以……这件事要怎么通过我们来……啊。”萩原研二问到一半就反应了过来。
“因为麻生想要替川满真司隐瞒这件事，但如果是我们的话，绝对会选择让川满真幸伏法。”松田阵平接上，“这样一来，我们和麻生之间就会出现观念的斗争，麻生想要保护真幸，我们想要抓住真幸。”
降谷零肯定了他的猜测。“应该是这样没错。”
“就这点事而已。”
“不是‘就这点事’。”一直沉默着的麻生三墓突然开口，“这是、我的坚持啊……他们是被操纵的、被伤害的人，已经有川满真司在为他们的过错赎罪了，为什么不能让真幸代替真司一起活下去呢？”
降谷零看了他一眼，然后给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个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眼神。“没关系，这件事可以之后再说。麻生只要相信萩原和松田永远都是你的朋友，这样就够了。”他说。
“……是这样吗？”
“不管小麻生在想什么，但我们永远都是小麻生的朋友。”萩原研二十分肯定地说。
松田阵平也重复了一遍。“啊，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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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没有讨论出什么应对措施，只是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地梳理了一遍就已经花了很久的时间。
最后降谷零下令说“好了明天再说吧”，和萩原研二松田阵平一起离开了麻生三墓家。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明白他是有话想要单独谈一谈。
“麻生，他的想法确实非常危险。那个组织的人大概是想让他明白‘警察并不能契合你的正义观’。他们想用川满真司和川满真幸来在麻生和你们之间制造矛盾，让麻生加入他们。”
“要怎么做。”松田阵平问，“你已经有想法了吧？”
“稍微有一点。”降谷零回过头看了眼麻生三墓的住所的方向，“我想我可能大致摸清了麻生所理解的正义。如果想让他接受‘川满真幸的牺牲’，就要用另一个更有正义价值的砝码来和川满真幸做比较。所以我的想法是，让‘给川满真幸定罪’这一件事成为‘拯救其他无辜的人’的前提，这样一来，麻生就会为了那些无辜的人而选择放弃川满真幸。”
他顺便将麻生三墓在纽约时发生的事也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具体的事情还是由他来告诉你们吧。总之，总结来说，绝对不能让麻生加入组织，就算他说想要顺其自然地潜伏进去打听消息也不可以，离得越远越好。”
麻生三墓危险的想法使得他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变成为了声张正义而杀人的私刑罪犯，和那个组织接触的话，谁也不能保证他会被如何影响。
“总觉得安室你突然就变得比我们更加了解小麻生了耶。”
“因为想要了解麻生的想法，所以我有很仔细的分析体会过他所做的那些事。”降谷零回答得一本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