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日头逐渐偏西，热意却没有散去的打算。
一阵温热的风忽而穿过竹林，带来一片凉意，屋檐下的凤岭也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柚坐在檐廊下，手中拿着金羽团扇放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她打量着站在院子里的人。
这段时间，玉嬷嬷教阿柚的自然不只如何管理府中中馈，还有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女主人。
阿柚打定主意会在一年后离开京都，这些事她又无法与玉嬷嬷明说。反倒是沈太傅提前察觉到似的，在前阵子派人送了一封信来。
请阿柚暂以王妃的身份代管着墨王府，这是越矩之举，但也只有沈太傅才知阿柚的全貌。阿柚本想拒绝，奈何沈太傅在原有的三千金的基础上又追加了两千金，让她协助赵峥管理后宅。
毕竟沈太傅是忠实的皇嗣顺位继承人的支持者，也就是说他是绝对站在赵峥身后的，能对赵峥有利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后宅不宁，又如何行大事。
“新来都站到左边廊芜下，在念叨名字之后上前向王妃请安。”玉嬷嬷是宫中老人，气势一拿出来，谁敢再抬头往檐廊看上一眼。全部都低下头，有秩序的在廊芜两道站好。
至于院子里跪着的乌娘子，阿柚没打算打理。
乌娘子许是看出了阿柚的想法，一时进退两难。在太阳下晒着又不是个事，索性在玉嬷嬷给阿柚搬凳子的时候，不着痕迹的移动到了院子内的梧桐树下。
“芳草”玉嬷嬷道。
芳草被叫到名字随即出列，年纪十三四岁，身子甚至单薄，她低着头，走到院子中间朝着阿柚的方向跪下。
“走上前来。”
既然打定主意要为王府换一拨人，阿柚自然要好生将面相看一遍，既让自己在接下来的近一年中能安心过日子，也能免了赵峥的后顾之忧。
芳草犹豫一瞬，但还是迈步上了台阶，跪在阿柚的跟前。
“抬头。”
阿柚细细打量她一番，倒是个命苦的孩子，好在是个勤快的。随即向玉嬷嬷点了点头。
“学过什么？可识字？”玉嬷嬷问道。
“我，奴，奴婢不知字，没有学过什么。”芳草说着心都快要跳出来，想到家中快要饿死的母亲和弟弟，若是她不能顺利留下来，只怕她们三人都得饿死，“但奴婢，会洗衣服，会烧饭。”
又恐自己说得不够，忙道：“奴婢还有力气，什么都能做。”
说完她不安的抬头看了眼阿柚，只一眼，就让芳草愣住了。她何曾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娘子，水灵灵的，就跟小仙女似的。
“大胆，王妃也是你能打量的。”玉嬷嬷出言呵斥道。
芳草连忙低下头，磕了好几个头，“奴婢，错了，奴婢，错了，还请王妃收下奴婢。”
玉嬷嬷瞧着芳草不是个太机灵的，阿柚却点了头。玉嬷嬷只得拿了一条红绳给她，让她站到右边的廊芜。
后头的人有了芳草打头，都知道直接走到阿柚的跟前磕头，再抬头让她过眼，由玉嬷嬷问些问题，拿到或红或绿的绳子。
“拿着红绳的留下，拿着绿绳的随我来。”玉嬷嬷拿着几张卖身契，领着绿绳的三五人出了立雪堂。
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由玉嬷嬷分配他们任务。这些无需阿柚再插手，但因着秋颖和春婵迟迟未归，阿柚一时也得不到休息。
至于那位跪着乌娘子，脸色苍白得就像快要脱水的的鱼。
阿柚叹了口气，往后恐怕没人再说她是个大度的人了。
“乌娘子，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嘛？”阿柚漫不经心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乌娘子听到阿柚的话，眼睛一亮，又见玉嬷嬷的身影没了，连带着精神都有了，她忍着痛移步到阿柚的跟前，“王妃啊！奴婢为王府操心操劳多年，没有功劳，也得有苦劳啊！”
阿柚哪想听她的嚷嚷，直接道：“有话直说。”
乌娘子碰了硬茬，清了清嗓子，眼睛微微一抬，打量了一眼阿柚。这一看就是个不谙世事的主，要是有玉嬷嬷管着，哪有今日的事。
“王妃，玉嬷嬷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奴婢也不敢得罪她。但玉嬷嬷一直生活在宫中，又岂能知晓宫外的事。”乌娘子一面说着，一面小心打量着阿柚的神情，见她似信了自己的话，说话也放开了些。
“玉嬷嬷以为是奴婢贪污了买菜的钱，天地良心，奴婢哪敢做这种事。那个卖鸡蛋的，是奴婢的熟人，她才为奴婢留了最好的鸡蛋。价格是高了些，可东西是实打实的好。王妃身份尊贵，又岂能与那些个平民百姓相比，这吃的自然是要最好的。”
阿柚听着她的胡言乱语，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操心操劳多年，也不知为的是谁，反正远在幽州的赵峥怕是没有享受到过的什么。且他俸禄还比不得一位郡王高，身为皇子一个月六百户食实封，文轩郡王一个月一千户食实封，还不算上皇帝的赏赐。
至于王府内的这些物件，多半是太后赏赐与赵峥依靠自己军功得到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他们因着赵峥不受宠爱，又不计较，不知贪污了赵峥多少东西。后来轻嫚来了，只是越发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还顺便为能他们做更好的掩护。
她本想着先小惩大诫一番，让他们收敛一些，她再找个机会与赵峥商量一番，将府里的人换一换。
倒是不想才过了几日，这乌娘子就送到了跟前来。
怕是真当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了？
阿柚自幼生长在市井，精打细算的日子并非没有过过，哪会是什么都不懂的不谙世事的小娘子。
索性她现在也没事，逗一逗她也无妨。
“莫非乌娘子买的是云英蛋？”阿柚道。
乌娘子见阿柚信了，点了点头，连忙应和，“对，就是云英蛋。奴婢的熟人说，这些个鸡蛋最是有营养。可是专供给王府的，旁人还没有。”
“我可听说郦州的云英蛋要卖上一钱银子一个，看来还是乌娘子会过日子。”阿柚随口胡诌道。
乌娘子却愣住了，难不成一枚鸡蛋五文还不够？竟还能卖出一钱银子的价格，看来她还能再往上加一点价格。这么一想，乌娘子脸上的笑意更深，“那都是因着是奴婢的熟人。不然哪能五文钱可以买到一枚云英蛋啊！”
“王妃，不是的。奴婢家中的云英蛋一文钱可以买一枚，五文钱可以买到六枚。王妃莫要被这位娘子给骗了。”站在廊芜中芳草突然说了一声，朝着阿柚的方向跪下，高声说了一句。
乌娘子见有人拆她的台，急得厉声道：“你个奴婢，哪有你说话的份。”
“过来说话。”阿柚懒得理满口胡言的乌娘子，“你跟我说说云英蛋到底多少钱一枚。”
芳草起身走到阿柚身旁，正要跪下，阿柚拦下了她，“回王妃，奴婢家中的云英蛋一文钱一枚，市场上买的一般是两文一枚。普通的鸡蛋，三文可以买五枚。”
芳草说完，乌娘子正要说完，以赵峥为首的几人迈入了立雪堂内。
不等赵峥发话，两个穿着铠甲的护卫已经将捂着乌娘子的嘴，将人拉了下去。
阿柚眉头一挑，几日不见，赵峥这身上的阴沉之气怎的愈发的重了。
“殿下，安”阿柚起了身，朝赵峥福了福身。
赵峥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了站在廊芜下的奴婢身上，十五个人，年龄都不大，十四五岁。
“往后你们便留在内院，没有任何吩咐不得入前院，不得入立雪堂。”赵峥声音凛冽，带着不容置喙的态度，如他在军营中训练将士时一般。
众人怯怯懦懦的应下，在赵峥挥退后，随玉嬷嬷一道出了立雪堂。
福林三人也十分识趣的退下。
硕大的立雪堂内，只留下近半月不见的夫妻俩，阿柚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殿下，要不要坐会儿？”
赵峥似在犹豫，半晌才回阿柚的话，“嗯。”
院里没了伺候的人，放在廊下的凳子自然得阿柚自己搬回去，正要动手，赵峥已经提着凳子迈入了厢房内。
近半月未来，立雪堂内属于阿柚的气息越来越浓，女子的软香在赵峥跨入的那一刻，侵入了他的鼻息，一时的不适，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阿柚未能察觉，给赵峥倒了一杯水，“殿下这些日子忙，刚好我也忙，没能给殿下算上一卦。现下殿下回来了，正好我也空了。”
赵峥并非一直没有回府，而是他回来的时候，阿柚早已经歇下；他出去的时候，阿柚还未醒。当然，他没有回立雪堂，而是去了斋素居。因公务在身，府中事又多，玉嬷嬷这才没有念叨。
赵峥接过阿柚递来的水，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阿柚。
似乎抽条了些。
阿柚从梳妆台最上面的抽屉里取出龟壳，近日她都没有出门，这龟壳也被她收了起来。她在罗汉床上坐下，闭上眼睛将龟壳从左到右摸了三圈，又从右到左摸了三圈。心中念着赵峥的生辰八字，铜板落地，阿柚掐了掐手指，眉头紧皱。她睁开双眼，一脸严肃的看向了赵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