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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在城门处将郑平羁押至都官曹是形势所迫,那后续的处理才是精心算计。

这件事的导火索说到底还是孟郁,他又与周望津有过生死之交,而且牵扯到了晋北的军粮问题,太原王也要进来插一脚,这件事就不会不了了之。

虽然已经叫许阆启程去关中协助赵谓查案了,但清田终究只是这件事的一部分,很关键的一部分还在洛阳。

周望津对此事自然是分外上心,在得知李徽仪的处理措施时一时惊愕,立刻请求面见她。

李徽仪料到了这一层,也就从善如流地见了。

“殿下,臣不知您为何要让程灼去审理这案子。”周望津和李徽仪草草抱拳行礼后便开口问道。

“周将军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李徽仪轻轻挑眉,虽然她明知道周望津想问的是什么。

周望津见她一脸淡然,更是不解,愣了愣,才睁大眼睛看向她,问道:“难道,殿下本就不想查郑平,昨日在城门处的话,只是为了稳定局势?”

周望津从心底是不信的。

他不信牵扯到了军饷的问题,李徽仪还能坐视不理,毕竟李策,当时就是因为粮饷补给不够,才被围困在九连峡,尸首异乡,如若李徽仪真得这样,那便算是他这些年尽忠尽错了人。

可她毕竟是李策的妹妹。

“我之心意,沈太傅知晓。”李徽仪的目光偏向在下首坐着的沈著。

周望津循着她的眼光望去,这才发现沈著也在殿中,是他关心则乱,方才太过着急了些。

“都官曹虽然有方尚书,殿下与沈太傅,说是让方尚书主审,程灼和大理寺的魏青山辅佐,但方尚书年近耄耋,已经告假许久不朝了,郑平人在都官曹的大狱里羁押着,魏青山根本插不了多少手,这件事到最后还不是成全了程灼?”周望津攥紧了拳,他此刻最怕听到自己设想的最坏的那个回答。

他怕李徽仪觉得动了郑平就要动柳京,而新帝践极,并不是清除异己的最好时机,他怕孟郁搭上性命的千里奔袭成为权力斗争的棋子。

“官员犯事,让都官曹和大理寺联合会审本就是为了公平。”李徽仪抬了抬眼。

“那也不能让程灼去啊,众所周知,这程灼出身安定程氏,又是个庶子出身,能坐到都官左丞的位置,不过是因为这些年依附于柳京,靠柳京提携,殿下让程灼来主理这个案子,不就是让柳京自己的人查这件事么?那只会什么都查不出来!”周望津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

“周将军稍安勿躁,”沈著压了压手,“周将军试想,如果今日你是中书令,郑平的事情被孟季青将军和许阆先后捅出,你还会冒险保他吗?即使他与你是连襟。”虽然后面是问句,但他的尾音依然压得很平。

周望津有一瞬的怔愣。

他从前虽然也是与李策是同窗,但后来他的父亲周含章出事之后,他也因连坐之最被投军,此后许多年,都是在战场上厮杀,靠战功说话,已经很久不曾接触到朝堂的算计了。

听了沈著这话,他明显地冷静了几分,回想着昨日在城门处的经过,柳京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出面说了两句话,剩下的就是郑平在为自己辩解,本来只是孟郁牵出的晋北军粮案,又“凑巧”成全了许阆。

周望津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他看了一眼沈著,又转身去看李徽仪,问出一句:“所以殿下是打算将计就计?”

李徽仪颇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唇角,“不错。”

“经过了昨日,这郑平在柳京手里,可就是一颗废子了。”沈著声音清冷,语气淡淡。

依照柳京的性子和他目前的处境,若是保全郑平大概率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他经营了这许多年,不能因为一个郑平就毁于一旦。

但郑平如今已经下狱,对柳京来讲,这件事已经牵扯地够多了,虽然关中的账是那个样子,但万一许阆和赵谓从中查出些什么,那他的处境就危险非常了,若是洛阳这边,郑平再狱中见没有活路,再抖落出更多的事情,那就算是捅了天窟窿了,无异于火上浇油。

所以他现在的明智之举就是及时止损,让郑平开不了口。

郑平这些年在五兵曹占足了便宜,手又伸到了关中,柳京若不是看在连襟的份上,哪里会容忍他这么久。

李徽仪猜到了柳京的想法,但她毕竟在内宫,即使垂帘也多有不便,朝中氏族关系错综复杂,防不胜防,她全心全力保郑平不一定保得住,即使保住了,谁能保证他会交代出什么。如若胡乱攀咬,那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不如遂了柳京的心愿,让他对郑平动手。

但这个局不能设得太过明显,所以一切她都是按制处理的,保证了明面上的“公平”,她甚至不用和魏青山通气,程灼也能替柳京将这件事办妥了。

“所以,周将军,接下来的日子还望你在都官曹大狱那边的防守上多费些心思,什么人能进,什么人不能进,都要安排好了。”李徽仪别有用意地说。

周望津毕竟也在洛阳周旋了这许久,自然听懂了李徽仪这句的意思。

他甫一回了中军,便安排范汲负责这个月都官曹大狱所在片区的巡防,有意但并不刻意,就好像本该如此,范汲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

这当中的计较,当然隐晦。

巡守与布防负责的将领,本来就不是秘密,柳京甚至不需要多加打听,便知晓这月换防后巡守的人是范汲了。

他现在与王琮之还没有彻底闹翻,大概率会找王琮之,让尚书令和他的外甥范汲吩咐稍稍放松一些,王琮之从前在夺嫡的时候坚持和柳京一个阵营,那必然是两人手上有彼此的把柄,百年的世家大族,说是完全清白,估计没几个人会相信,举手之劳的事情,王琮之不会拒绝,而都官曹由程灼负责,他想进去与郑平交涉也好,灭口也罢,都是轻而易举。

待周望津走后,沈著才半笑着看向李徽仪,“沈某这次,算是再次领略到了殿下的手段。”

李徽仪轻笑一声,也执起手边的杯盏,往上举了举,朝着沈著的方向平推,“我若是没有几分手段,怎么敢用沈太傅这样的人?”

沈著垂了垂眼,“殿下言重了,臣岂敢对您有半分不臣之心,臣这一身荣辱,可都在殿下身上寄着呢。”

李徽仪乜了他一眼,自顾自地饮下那盏茶,道:“我虽无意做曹公,也希望见微勿要学那杨德祖。”

“殿下放心,臣不做杨德祖,也不做司马仲达,臣只做自己。”沈著回答的从容。

他要做自己,但现在仅仅是沈著。

“那见微不妨猜猜,若是柳京真得上钩,阴使程灼在都官曹的狱中对郑平动了手,我又该当如何?”李徽仪说着敛衣起身,走到了沈著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臣不知。”

此时殿中无人,只有她和沈著两人。

李徽仪蹲下身子,与他离得更近,近到能仿佛能看清他脸上所有的神色。

但沈著一直只是“乖顺”地低着头,眼睛没有离开茶盏上静静漂浮着的茶叶一霎。

“当真?”

她从未想到,沈著会突然抬起眼,与她对视:“对太后殿下,最好是不知,对合作的盟友,那就不敢不知。”

李徽仪隐隐觉得,他的眼光有些灼热。

好像要从她的眼神中窥探出一切一样。

殿中染着的熏香突然从中间折断,成为香灰不规则地堆在一片,沈著这话一出,李徽仪也没有答话,空气中寂静的可以听到熏香折断时那轻微的“叭”的一声。

“殿下是想要哪个答案?”沈著继续看着她。

李徽仪总觉得他的眼神,像极了梦中频频出现的人,但她知道,不是他,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突然觉得喉间干涩,却不自主地抿了抿唇,“后者。”

“臣猜,殿下让周将军安排人巡守都官曹大狱,不过是为了给中书令创造机会,方尚书卧病在榻,只消在事发之时‘恰好’将魏青山调开,那郑平之事便是由程灼负责。”沈著和盘托出。

而在程灼自己的位上,前五兵尚书,当朝要臣不论是自尽还是他杀,程灼都难逃一劫。

郑平手中对李徽仪有用的东西,她早已通过沈著的手拿到,郑平现在虽人在都官曹大狱里,但他对双方来讲,都是一颗废子。

用一颗废子换柳京手中的程灼,只赚不赔。

“殿下这是天网已备,请君入瓮。”沈著轻轻抚了抚衣袖。

然而就是这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愣住了,他装作无意地去看李徽仪,发现她也有一瞬的怔忡。

这个动作,是他做惯了的,从前还是赵承佑的时候,便经常有这个小动作,这么多年的习惯,一时难改。

他不确定李徽仪是不是看出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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